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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 第262节

    名叫阿野的少女泪流满面。

    卫蔷将东西收好,转身迎着风走出院去。

    “人人一等,咱们要走的这路比你所想要长的多,不是行侠仗义,也不是劫富济贫,更不是撮合姻缘,我们不仅要让富贵者不欺人,让穷苦者活下去,也要让死了的站起来。”

    她的手握在刀柄上。

    站在“待人来”三字石碑前,姜清玄老泪纵横。

    他当年还在此处对如端说阿蔷已经不会伤心。

    是他错了。

    他在洛阳狗苟蝇营的这些年里,他的小阿蔷,心中一腔火已然能燃尽天下荆棘。

    ……

    另一边,南市里卖掉了五斤羊rou十几个胡饼的食肆女娘早早将店门关上,小心走进了后厨。

    后厨里一妇人正在擦自己的大菜刀,见女娘进来,她点头道:

    “今天夜里我去一趟慈惠坊,你也别守着店了,撤去城外吧。”

    身材窈窕的女娘小声道:“周将军,咱们正要举事,鱼肠却突然来了人,若是他……”

    “不必想这些。”将菜刀收好,满脸横rou的厨娘将一条羊腿挂在梁上,“你也不必带什么吃食,省得路上再有变数,只管出城去,谁来咱们这寻rou,就舍了吧。”

    女娘点点头。

    厨娘拽了块腿芯rou给她:“我也不算个正经的鱼肠,又不领东都鱼肠的军令,民心所向之事该做就是要做,不然岂不是愧对我这数年定远行伍?倒是你,洛阳霄风阁的副管事,倒累得跟我一起担干系。”

    “霄风阁做天下买卖,唯独不卖百姓不卖大黎,我在洛阳做的事,锦绣管事也是知道的,想来也赞成,不然也不会突然送来好些粟米。”女娘笑了笑,挽起耳上发丝。“那周将军可千万小心,后日就是去夺刀的日子。”

    “我省得。”

    姓周的厨娘将两块银子拿出来又看了看,再次收好。

    从后门走出食肆,她看了看左右。

    长风卷着檐上残雪,地上白霜。

    被冻毙在地的尸骨是极干瘦的青黑。

    “只盼春风起时,这洛阳又是人间。”她用用粗布裹住脸,匆匆消失在了炼狱般的巷道中。

    沉夜时分,卫蔷坐在灯下,看着拿出的丸药又收了回去。

    洛阳城中暗涌四处,她还真不敢睡去。

    “在下纯钧部十七队大队长周酱儿,来拜见‘寻芳’特使。”

    周酱儿?

    听着这名字,卫蔷觉得耳熟。

    起身打开门,她和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元帅?!”

    “大厨娘!当年劳大厨娘替我cao持几百口人吃饭,今日竟然又在洛阳见了。”

    周酱儿连忙深深行了个军礼:

    “末将周酱儿见过元帅!”

    “没想到你我是旧地遇故知,上次尽之来信还说起你在西北立下了战功……”

    被这般夸赞,周酱儿脸上也无得意之色,跟在卫蔷身后进了屋,低声道::

    “五月时,有人往霄风阁投了一镖,要送去南汉。”

    卫蔷转身,摸了下茶壶,给她倒了杯热水。

    “坐下慢慢说。”

    大厨娘也不扭捏,跨腿而坐继续回报自己的所见所知:

    “那镖是个人,名唤谢引之,是尽之的弟弟。”

    “此事我知道。”卫蔷点头,“尽之与我说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弟弟已经夭折,没想到已然成了天下第一才子。”

    “当时尽之在船上,知道我与尽之从小相熟,便有人找到我,让我来认人,我便是这般来了洛阳,恰好此时洛阳风云变幻,赵梁皇帝现身朝堂,霄风阁要撤出洛阳、鱼肠要沉水、往黎国送人的通路也要隐藏,我便在洛阳留了下来,我在洛阳呆过半辈子,与各处商贩、家仆也算有些往来,只假称自己是回来做些私棉、私粮的生意,旁人也愿意顾我几分面子。”

    卫蔷笑着点头。

    心里也知道这位能让清歌、行歌还有一众纯钧将士缩着脖子听话的大厨娘真是自谦至极,第一天上战场就率七个伙头兵截杀一百羌人游骑,杀十、擒九十,掠战马一百五十匹,短短几年升作大队长,在西北仅次于行歌之下,苏长于那般稳重人都要夸一句“奇才”,这等人物在洛阳又怎会做些简单事呢?

    “霄风阁的副管事顾筝筝一直在将人从洛阳送去汝州、河中、绛州等地,我跟着她做了几月,这些人中有些是早就私下投了大黎的梁国仕宦,比如陈氏、杜氏,更多是在洛阳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尤其是一些女子。”

    顿了顿,周酱儿双手捧起水碗将水喝下。

    “做此事之人甚多,淳于大家都从南地赶了回来,以招买舞姬之名带走了数百小娘子,齐国舅也在其中出了大力,我也知道淳于大家跟鱼肠牵连甚深,本以为齐国舅是因她才做起了买人送走之事,可有些紧要处,以齐邡之能也绝难打通,却偏偏是通的,我便又查下去,查到了前吏部尚书齐行谨身上。”

    灯火微微,卫蔷摸了摸刀柄。

    齐邡是赵启恩原配齐皇后之弟,虽然和齐行谨都姓齐,可齐行谨出身徐州寒门,这二人只是同姓,并不相亲。

    一个是纨绔无能的国舅。

    一个是谨言慎行的致仕老尚书。

    竟是能在同做一事?!

    周酱儿又说起了另一件事:“之前梁后组建中内府,以女子封女官建起内三省,不过两月就将内三省解散,一应女官皆遭贬斥,其中内尚书令、云麾将军之妻司马五色更是被勒令在道观出家,顾筝筝派人跟了半月,察觉司马五色正是让齐邡和齐行谨能协力同心的搭桥人。此事我们还没通报鱼肠,司马五色就找到了顾筝筝,她的手里有霄风阁的信物,她要从霄风阁买大黎火炮。”

    到底是谁要买火炮,此事已经是不说自明。

    “这是何时之事?”

    “月初。”

    卫蔷挑了下眉,她家那小兔子让她来洛阳,是想让她看明堂被轰得稀巴烂吗?

    “还有一件事。”周酱儿想了想,站了起来,“元帅,洛阳百姓已然活不下去了,有七千人她们不想走,她们想起事。”

    “起事?!”

    “是,此事从半月前已开始,七千四百余女子手中有了上千刀兵,若不是元帅来了,后日我就要带她们去劫东都武库,明日夜里东都武库会新到一批铁甲刀兵,少说有两千余套,此外,顾筝筝与王旋、司马五色说定,可将陆、李两家的铁甲刀兵借出……后日大雪,城门处已经安排妥当,我带一百人去劫武库,顾筝筝与她们的首领王屠龙从城西杀入,双方合力,直入紫微城门。”

    做了半辈子厨娘的周酱儿身形粗壮,面有横rou,看着她的脸,很多人会觉得她只会在小小的rou铺前与人争讲几文钱的买卖。

    可她是大黎的大队长,她是周酱儿,她便来了洛阳,将一身铁血相担。

    “各处布防可查清了?采用何法抵挡卫军的弓矢之利?可有给许州、汝州送信?”

    “信已经送去,也是这三四日的事,军中没有大军伐梁的军令下,纯钧部可调来两千人,从汝州赶来,多作接应之事,有位娘子叫萩娘子,她将各处布防都算准了。王屠龙虽然没当过兵,却也是练家好手,我将咱们的三三阵教给她,她与粟素姑娘一同研究出了半甲三三阵,巷战之中也有成效,以五六女子对抗一金吾精兵,是足够。”

    卫蔷抬起头:“五六女子?”

    “是。”周酱儿笑,“七千女子举反旗,自上到下是女子,要求公道,自我以起。”

    应是有一缕月光,偷偷照在周酱儿身后的菜刀上。

    这月光裹着肃冷,飞到了洛阳道旁步履踉跄的疯女人身上略作披帛。

    又去了城外,女人们相依而眠,死死相拥。

    改名叫屠龙的女人擦着自家祖传的兵刃,月光依附于惊起那一抹流光。

    最后,这月光回来,轻吻了女人的指尖,女人将这缕光揉进了自己的刀柄里。

    周酱儿字字说着这人间:“男人起事,有荆小乙在前,甫破一城就放纵劫掠,以女人为犒赏,横尸遍地,哀嚎满城,又哪有公道可言?有黎国在我们身后,王屠龙说,就算兵败身死,是我们以血所换,胜过以皮rou,以哀求,也是一张轻薄信纸,送往黎国。”

    “从女人开始……”卫蔷笑着站起来,“极好,你们比我想的更好,后日我与你同去。”

    她握紧了自己的刀。

    “我这把刀,借给活不下去而要翻天的七千女子。”

    第262章 除旧   “黎国护卫公平,不护卫婚姻。”……

    “圣后娘娘,你实在是对我太好了,这世上除了我阿娘,再也没人像你这般对我好了?”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石榴裙在飞花殿里步履轻快,丝毫没有之前怯懦无助的模样,看着端书而坐的圣后,她像是一朵春日里初绽的桃花。

    细小的笔慢慢抄录着佛经,素袍外披着红色披帛的圣后神色浅淡。

    年少的宫嫔还是欢喜的,圣人已经许久没问起过她了,除了圣后还会有谁这般帮她?

    一缕发垂下,圣后收笔敛发,看向她:“年纪不大,甜言蜜语倒是知道不少。”

    “嘿嘿嘿,只要娘娘喜欢,妾就是个小糖人。”

    看着她的笑脸,圣后的脸上一阵怔忡。

    年少的宫嫔终于走了,也带走了殿内的嘈杂,看向静立在一侧不动的琴心,卫薇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我最近时常想起我刚进王府的时候,齐jiejie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德纯心善,待我就像待自己的亲生meimei。”

    卫薇是最擅长当meimei的,不管是才华横溢的阿姊,还是桀骜放诞的阿姊,她早习惯了有人容让、打趣、疼爱自己。

    齐皇后小字萤娘,比起卫薇的两个阿姊,她既没有无双才学,也没有天涯胸怀,真的只是萤虫之光罢了。

    可这样的范阳郡王妃像个阿姊一样地保护她,劝慰她,教导她。

    年轻时候就显得中庸无能的赵启恩,在他的结发妻子眼中仿佛是这世上最宝贵的珍宝。

    “王妃对王爷真好。”

    “我把他当成是儿子。”衣着朴素的齐萤娘笑着对小小良娣说,“当他是王爷,总觉不亲近,当他是夫君,又觉太近则亵,当他是儿子,才觉妥当。”

    申后势大,曾经让才十七岁的范阳郡王妃在宫外硬生生跪没了一个孩子。

    那是她和赵启恩的第一个嫡子或者嫡女,年轻的郡王哭了,面色苍白的王妃依然张开了怀抱去安慰自己的丈夫。

    忍让、谦卑、无悔……

    像是一个温柔地,在哺乳的母亲。

    年少的良娣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萤火之光在没有夏日的宫廷与王府间徘徊,很快就黯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