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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刀 第150节

    卫如流道:“是这件事。”

    建元三十七年的科举舞弊案,起于一个叫贾天和的考生。

    考试排名出来后,贾天和排在第十六名的好名次,但他以往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根本没有能力考得这么好。

    往下调查,查到贾天和父亲是主考官张苍儒的门生故吏,在秋闱前,贾天和父亲还给张苍儒送过一份非常厚重的大礼。

    而秋闱考试中最重要的那道策论题目,恰巧又是张苍儒出的。

    结合种种情况来看,礼部认定,张苍儒涉嫌科举舞弊。

    “我对这个案子有印象,那年秋闱的主考官是张苍儒张尚书,副考官是我和慕大老爷。”

    顿了顿,江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过这个案子不是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吗,主考官张苍儒将考题泄露给门生,助门生的儿子考取好名次。怎么,卫少卿是怀疑这个案子另有隐情?”

    卫如流应和江时的话:“确实有怀疑。”

    江时问:“卫少卿有证据吗?”

    卫如流道:“有。”

    江时放下茶盏,抬手揉了揉太阳xue,懒洋洋道:“虽说我不清楚卫少卿对我的怀疑从何而来,但既然你有证据,我们就来看看吧。”

    说罢,江时抬眸扫了眼衙门门口方向:“这天眼看着就要亮了,不如干脆些,卫少卿有多少证据都直接摆出来,别一份一份拿了。”

    这场庭审从昨天午时开到今日寅时,整整九个时辰过去,在座众人只吃了一顿干粮,又冷又饿又困,早就恨不得回去美美吃上一顿饭睡上一觉,江时这个提议,无疑是符合在座众人心中期许的。

    三言两语间,江时便将节奏把握在自己手里。

    卫如流心头暗骂一声老狐狸。

    一份接着一份拿出证据,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先前江安和端王就是这样,被狠狠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一口气把证据都拿出来,就是将自己的底牌都亮给了对手看,利于对手见招拆招。

    这对江时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似乎是看出了卫如流的不情愿,江时改口道:“若是卫少卿不愿意,那不如先让各位大人回去休息,庭审改日再继续?”

    这个提议,卫如流更不可能同意。

    江时所掌控的势力太强大了,若是此时不能趁着江时轻敌,将江时解决掉,等江时缓过这一阵子,他会变得更加难对付。

    江时这番话,看似给了卫如流选择的余地,但卫如流根本没得选。

    卫如流转过身,亲自打开了慕秋怀中的匣子,从里面取证据。

    与此同时,他微微俯身,凑到慕秋耳边,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江淮离那边如何?”

    慕秋以同样的音量回道:“没有表态。”

    卫如流眉心微蹙,用力抿了抿长时间滴水未沾而干涩的唇角。

    慕秋继续道:“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可能没办法当场给江时定罪。”

    卫如流冷笑:“所以他刚才才会这么有恃无恐,他是算准了自己留下的破绽不多。”

    他将匣子里剩余的所有证据都取出来,长长呼了口气。

    “不管了,赌一把吧。”

    事已至此,别无退路。

    卫如流将手中的证据举起:“关于这个案子,我手里拿出来的第一份证据,是张苍儒的自辩折子。”

    “他在自辩折子里,提到了两点内容。”

    “其一,贾天和父亲突然给他送厚礼,是因为当时贾天和父亲病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张苍儒惜才,命人送了一支百年人寿到贾府,吊住了贾天和父亲的性命。”

    “身体痊愈后,贾天和父亲为了感谢这份救命之恩,才会在那个不年不节的时候送上大礼。张苍儒担心不收下礼物,贾天和父亲心里会过意不去,这才会选择收下。”

    “当时给贾天和父亲医治的人是回春堂的陈大夫。我上面说的所有话,都可以向陈大夫求证。想来回春堂那里还保留有出诊记录以及药方记录。”

    “其二,策论题目虽然是张苍儒出的,但在秋闱前两天,张苍儒便将策论题目透露给了四人:太子,两位副考官,提调大人。”

    简单介绍完折子里的内容后,卫如流又拿出贾天和的口供。

    当时科举舞弊的事情一暴露出来,贾家满门就迅速被打下天牢,不等案子查清就被拖去菜市口砍了脑袋。

    不过,贾天和此人确实算不上无辜。

    他在口供里承认,考前两天,他很紧张,便瞒着家人偷跑到常去的青楼喝花酒,在那里结识了一位狐朋狗友,并从对方那里买来了策论考题。

    末了,卫如流总结道:“贾天和的策论考题不是从张苍儒手中得到的,而是有人针对他设了一个局,想用他来陷害张苍儒。”

    江时轻笑,问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大人怎么看?”

    刑部尚书保持中立态度,指出疑点:“设局一事,只是你的猜测,如果遗书里的内容是假的,你又如何证明你的猜测是真的?”

    “不错,我的看法与大人一致。”江时右手搭着桌案,眼睛半眯,笑道,“这些并不能证明张苍儒无罪,也不能说明是我将策论题目卖给了贾天和。”

    卫如流冷声问道:“负责看守贡院出入的两名侍卫在秋闱结束后,相约游湖,却意外在湖中心溺毙。此事,江尚书清楚吗?”

    江时眯了眯眼:“两个小小侍卫的死,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如今隔了十年之久,就更不记得了。”

    卫如流继续道:“在秋闱开始前,这两名侍卫曾经往家里拿了五千两银票,这笔钱款来路不明。就在他们溺毙之后,同一天夜里,他们家中都燃起了大火。”

    江时轻声道:“卫少卿是觉得,有人在秋闱开始前用五千两银票收买了侍卫,让侍卫将考题送出去,对吧?”

    为了确保秋闱考题不被泄露,主考官、副考官和一众监考的官员在进入贡院后都不得出去,直到批改完所有的卷子,刊登出成绩才能离开。

    在那期间,唯一有机会接触到外人的,就只有看守贡院门口的侍卫。

    “没错。”简言之应道,“如果考题是张苍儒泄露的,他根本不用多此一举。”

    刑部尚书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策论题目就是张苍儒出的,他要是真想泄露,在进入贡院之前,直接把考题告诉贾天和就完事了,压根不需要收买看守门口的侍卫。

    这样不仅多此一举,还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只有那些进入贡院后才知道考题的官员,才需要收买侍卫,借着侍卫之手将考题传递出去。

    刑部尚书问卫如流:“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

    卫如流说:“这两名侍卫溺毙的案子,还有家中起大火的案子,都是由京兆尹府审理的。”

    “只要去京兆尹府调出卷宗,就能证明我方才所言无误。”

    刑部尚书看向了站在角落的京兆尹。

    京兆尹会意,正要让郁墨跑一趟,就听到卫如流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人证。”

    刑部尚书诧异道:“人证?什么人证?”

    卫如流解释道:“那两名侍卫里,有一人姓沈。他有一子,比我小了两岁,姓沈名默,如今是刑狱司百户。”

    “当日家中起大火时,沈默跑到了巷尾起夜,恰好躲过了一劫,被张苍儒派去调查的人救下。后来张家出事,沈默就跟在了我身边。”

    “京兆尹若是派人去调卷宗,不如命人将沈默一并带过来。他现在正被关在京兆尹府的牢房里。”

    无论是沈默还是沈潇潇,都是张家留给他的班底。

    当时事发突然,张苍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张苍儒做的那些努力,直到现在,才真正发挥出作用。

    第九十八章 【第二更】江淮离:“臣犯……

    刑部尚书派了四个衙役,跟着郁墨去京兆尹府拿人。

    一行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

    郁墨将卷宗呈递给刑部尚书,沈默穿着囚衣,站在卫如流身边,轻轻喊了声“老大”。

    这些年里,沈潇潇等人喊卫如流“公子”、“大人”,只有沈默,喊的从来都是“老大”。

    因为两人第一次见面,沈默就跪在卫如流面前,问卫如流:“你能不能帮我报仇。要是能,我就认了你这个老大,要是不能,我就自己想办法报仇。”

    卫如流在很长时间里都活得浑浑噩噩,直到听到沈默那句话,他才重新振作,并对沈默说:“能。”

    从那之后,沈默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为了他一个命令赴汤蹈火。

    现在,他终于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

    卫如流仔细打量着沈默,面色红润,发间连一丝杂草都无,指甲没有修剪过,但也不脏,看来这些天没有受过苦:“没事就好。”

    沈默被卫如流说得眼眶发热,他在牢里的处境可比老大好多了,刑部去提人之前,他正在牢房里酣然做着美梦。

    卫如流似乎是看出了沈默在想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沈默用力点头:“我知道。”

    来的路上,郁姑娘已经跟他介绍过情况了。

    ***

    刑部尚书翻看完卷宗,又请京兆尹看了一遍。

    两人都看完后,交流了一番意见,确定卷宗没有问题,卫如流刚才说的两个案子都确有其事,只是当时京兆尹府的人没有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草草结了案。

    “多谢京兆尹。”刑部尚书向京兆尹道谢,轻咳几声,用熬了一宿后沙哑的嗓子问沈默,“来人可是沈默?”

    沈默有官职在身不用下跪,他抱拳行礼,恭声道:“回大人,下官正是沈默。”

    刑部尚书:“本官问你,你的父亲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沈默老老实实回答,他说的话尽数能够与卷宗记录的内容对上。

    刑部尚书这才转入正题:“那你说说你家里出事前,你父亲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沈默轻轻闭上眼睛。

    过去的记忆在他心头浮现。

    “那段时间我长姐要出嫁,我想去拜师习武,家里处处都要用钱,我娘每日都为钱的事情唉声叹气,我爹听在耳里,但一直没吭声。”

    “大概是八月初一……也就是秋闱开始前七八天,我爹兴致冲冲回到家里,说他接了一笔外快,得来的钱足够给长姐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还能送我去最好的武师傅那里学武。”

    “我娘先是高兴,后来又有些担心,但无论她怎么问这笔钱的来历,我爹都没有说。第二日,我爹就去看守贡院,要大半个月才能回家,我娘问不出来,也不太敢用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