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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御史大夫 第31节

    口语自然难不倒脱脱,她嘴皮子溜,叽里呱啦活灵活现。至于笔译,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谢珣这几日夜里不睡恨不得让她头悬梁锥刺股狂补恶补,脱脱下笔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连韵脚都能对的上了,检查两番,自信满满。

    就是字,不是太娟秀的样子,却也可谓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好热,脊背上的汗黏着衣裳,她把屁股下蒲团悄悄一抽,扔一边儿去了。恰巧,谢珣的身影自窗前经过,见她正扯开衣领,小手扇个不停,袖口也挽了,露出一段洁白手臂,人在答题,可娇软的身子却自带一股妩媚风,韵。

    他眸光犀利一眯,意在警告,对她这种不自知的轻佻劲儿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感觉。脱脱天生逆反,很想给他抛个媚眼再飞出一吻,可一想前途,人倒温顺,又端坐起来。

    什么结果不知道,比出一身臭汗是真。

    出了南院,一群人就在那如丧考妣干号,这个说考官的波斯语自己就说的不标准,那个埋怨粟特考官一身狐臭熏的自己压根就晕了头。脱脱则不然,一道余辉穿过树荫,照得她小脸犹如云霞,她红唇一弯,懒洋洋地舒展了下腰身。

    结果公布这天,人头在礼部南院的墙前攒动。脱脱也在里头,一手按住幞头,一面踮脚,赫然看到八门藩语自己有五门都是头名时,一蹦三尺高,神采奕奕挤出人群跑了出来。

    在府里,她缠着谢珣问结果,他却岿然不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拒绝了她,气得脱脱再不肯理他。

    这个时候,皇帝刚下道口谕,谢珣人在政事堂领了旨。

    脱脱急于把喜悦分享给谢珣,一气跑到御史台,面上薄红,眼眸里藏着说不出的热切情意。

    谢珣是从她身后来的,离老远,就见她贼头贼脑往御史台探看,他早知结果,不过莞尔:

    “春万里。”

    脱脱回眸,两人目光一触,她那眼中的热烈再藏不住,嗓音不觉就甜起来:

    “台主!”

    喊完,想起什么,忙朝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正礼:“下官见过谢台主。”

    谢珣负手而立,站得离她不近不远,微笑说:“恭喜。”

    脱脱呼吸都是灼热的,她心跳难耐:“以后,是不是我就能去中书省啦?会跟着你吗?”

    眼前尽是他深夜不睡,两只眼熬到通红的场景,脱脱本都打算克制自己的了,再不爱他,为他当日扔那枚海东青玉佩。可到此时,又什么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眼睛定他身上,渴求一个确切答案。

    谢珣却人淡如菊的模样,告诉她:“我刚接了圣旨,陛下任命我为宣慰使,我要代表朝廷去成德吊唁张弘林。”

    脱脱一下懵了,她有些回不过神,张着嘴,讷讷的:“你要走了?”

    “对,后日就动身。”谢珣道。

    脱脱听完,心都要碎了,她忽就觉得委屈至极。全然忘记了那日自己如何暗暗发誓要为自己前程奋斗,骨气铿锵,一定要让谢珣对自己刮目相看的远大志向。

    “我讨厌你。”她红唇蠕动,半晌吐出这么一句来。

    谢珣是个再冷静不过的神态,眉心一动:“你温书的这几天,心里不一直都讨厌我的吗?我得罪你了,我知道。”

    她在他面前什么都遮掩不住,爱恨娇嗔痴,无一样不生动不直率。脱脱又恨死他了,她如此用功,终于摸到中书省的边了,他却说他要走了,还去狗屁成德。

    “别这么看着我,春万里,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回家吧,跟你的李姊姊阿蛮meimei报喜,一家人高兴高兴。”谢珣说完,唇角一勾,从她身边稳稳走过去了。

    她扭过头,望着谢珣背影,晶莹的小脸上写满决绝:“好,你走吧,我去找殿下,世界上喜欢我的男人多了去。”

    谢珣闻言脚步一放,他回过身,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别胡来。”

    脱脱眼睛眯着,学他,似笑非笑的:“我怎么是胡来呢?我要把这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去告诉我的心上人,太子殿下。”

    眼见有人来,谢珣眉头微蹙,低声说:“不准去,其实我去成德已经打算好了,使团会带着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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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两相处(9)

    脱脱立下就笑了, 眉眼水亮,摆出副红妆不让须眉的架势,双手一折, 施礼说:

    “下官谨记相公教诲。”

    她心满意足地回了典客署。

    中书省这回挑了三个藩书译语,两男一女,却没有康十四娘, 险险差那么一点儿,很是遗憾。脱脱人回来,把笑意一敛, 轻轻到到康十四娘身边,轻松自然说:

    “康姊姊, 你别气馁……”

    康十四娘微笑打断她:“放心, 胜败乃常事, 我想的开。道家说,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依,是福是祸, 也许说不定。”

    本以为她会为此怅然伤神,没想打,如此豁达, 脱脱冲康十四娘又笑笑。

    这个时候,书吏过来喊脱脱:“李丞叫你呢。”

    她穿靴子出来,到院内右侧第一间公房前敲了敲门, 走进后,一眼看到的仍是熟悉场景:李丞的脸从各色卷牍闪出半张来,他咳两声,喉咙作响, “啪”一声朝窗外飞出一口痰去。

    哎呀,李丞总是这么恶心,脏老头子。

    脱脱窃笑,李丞瞧着她,一摸下巴,咂嘴说:“出息了,真是出息了。春万里呐,到中书省不比典客署,你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可别丢我这张老脸。”

    “知道啦,我一定好好跟着相公们为国效力,内修文治,外建武功,海晏河清,国祚昌隆。”脱脱眉毛乱飞,像模像样说道。

    李丞老神在在把胡须一捻,赞许颔首,不厌其烦耳提面命一通,才说:“那两个大男人在酒楼请客,大家共事一场……”

    “我去,我去!我请客!”脱脱忙不迭抢说,“我请大家吃顿好的!”

    李丞乜她,顺手拿起手边的镇尺敲她脑门:“你就算了,钱拿出来算添一份,这正是我要说的。你呀,到底是姑娘家,日后还要嫁人的,做事归做事,不要总有事无事往男人堆里扎,低调,低调懂吗?”

    “男人能做的,我也能呀,去酒楼我怕什么?论喝酒,论打双陆,平日你们谁赢过我?”脱脱不服气辩解,李丞啧啧两声,又敲她,“你到中书省,可不要给我这个样子,千万别相公说一句,你有八百句等着。”

    脱脱摸着脑门,小声顶嘴:“知道啦知道啦,好啰嗦。”

    说完,不忘给他行了个正经的稽首大礼:“下官承蒙李丞关照,才能有今日,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忘了您的教诲。”

    她含笑抬眸,“我没阿爷,李丞待我似阿爷,就受我这一拜吧!”

    李丞是见惯她淘气的,这么瞧她,嫩白的额角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没褪尽呐……他莫名有些忧伤,眼睛想流泪,却故意板着脸轻斥说:

    “少拍马屁,若被我知道你在中书省不跟着相公们好好做事,我可就当不认识你春万里这个人。”

    脱脱一昂头,可谓是万丈雄心踌躇满志。

    她没跟同僚们去酒楼摆席,径自回家。崇化坊毗邻西市,惯常热闹,脱脱特意买了些熟食蜜饯,又沽了酒,一路骑驴,行走在绿槐影下好不惬意。

    家里没什么变化,阿蛮光脚洗衣,晾衣绳上飘满夏日轻薄衫子,一只花狸,正懒洋洋眯眼打盹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脱脱一路走来,心情大好,说不出的高兴。阿蛮见她神采飞扬,一手的货,顿时眉开眼笑,精神奕奕跑过来问:

    “怎么样,你考进中书省了吗?”

    脱脱笑嘻嘻的:“那是自然,我春万里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从今往后,我就是中书省的藩语译人啦。”阿蛮欢呼一声,手舞足蹈地旋进了屋子,尖叫着告诉李横波。

    很快,阿蛮给脱脱烧了一锅热水,她沐浴更衣,洗去风尘,神清气爽地在那擦头发。

    白木坐的小几在树下一摆,拿过竹篾垫子,几人盘腿围坐给脱脱开个庆功宴。席间,脱脱吃酒吃的东倒西歪,李横波说什么,自然成了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她打着酒嗝,说道:“成德张弘林病故,要派使团去慰问,姊姊,我也是使团中的一员呢!”

    李横波眼里满是诧异:“你?”

    脱脱哼唧说:“大概是因为河北多胡人习气,外族人多,所以朝廷要派我这种机灵的使者吧。”

    既然如此,李横波更要好好教导一番了。她听得头昏脑涨,只管吃煮的羊rou,热气腾腾,出一身淋漓大汗,不知有多痛快了。

    等到两眼饧饧,脱脱听李横波在耳畔提醒自己中途别忘写信,她嘴里嚷嚷两句什么,答应了。

    翌日,脱脱准备先到典客署等任命状下来。

    路途不近,她困得东倒西歪可还是在三更三刻就掐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潦草洗漱,从绳上扯下一夜就干透的衣裳,戴好幞头,脆生生说句“我走啦”,看阿蛮打着呼噜,睡如死猪,只在李横波的相送下道了别。

    早早到含光门,人不多,三两散落着聚在一起私语,脱脱哈欠连天,眼中泛泪,又等片刻,五更快到了,人多起来。

    对过门籍,众人打起精神准备视事,后头,一干穿圆领窄袍的不良人破天荒地出现在了署前。

    为首的不良帅,三十余岁,宽肩细腰两道浓眉虎虎的,走上前,开门见山就要见李丞。

    脱脱跟众人一样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很快得知,昨夜酒楼竟出了事。考上藩书译语的同僚徐良,溺死在了井中。

    人泡半宿,这么热的天,白肿着飘上来已经变了形。会食时说这个,实在渗人,脱脱一声不吭扒拉着汤饼,心中很不是滋味。

    徐良人勤恳本分,干净爽利,今年刚好三十五岁,相公们也看脸,不仅要有本事,更要长的周正,不能尖嘴猴腮歪鼻子斜眼,看上去一脸鼠相。

    众人一面惋惜,一面又暗自感慨康十四娘好运气,徐良一死,她便要递补上了。这谁能想到呢?

    脱脱无精打采,还是强作精神恭喜了康十四娘,她人永远宠辱不惊的做派,脸上淡淡的:“日后,你我又能在一处共事了。”

    脱脱伤感说:“徐良大哥怎么回事呀,是不是吃多了酒?”

    康十四娘平静说:“不知道,也许是乐极生悲,或者,这就是他的命。”

    脱脱觑着康十四娘,蓦地,想到她昨天说的那番话,心中惘惘,等见到谢珣,半点都没高兴起来。

    “接到任命状了?”谢珣收拾些手头零碎,见她呆若木鸡,手中那一柄纨扇垂膝头动都不动。

    “典客署死了个刚考上藩书译语的同僚。”脱脱酸酸说道,“白天的时候,徐良大哥还在跟我道喜。”

    谢珣已经听闻,回道:“世事无常,不过死的是官署的人,县衙会查清楚的。”

    “朝廷会给些体恤的钱吗?他这一去,家里的老老少少那么多张嘴,要怎么办呀?”脱脱发愁,索性又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玉石地砖,脸贴上去,凉凉的。

    谢珣闻言,微微笑了,把她从地砖上轻轻一拉:“这你放心,你行礼打点妥当了吗?”

    脱脱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被他拉着,撒娇说:“你骑如电,我骑什么呀,总不好骑驴上成德?”

    使团里头一回跟着个女译语,怕她不惯,被马颠了,特意要给配个阉马,谢珣却说不用,给脱脱换了匹突厥枣红小马,又漂亮,又驯服。

    枣红小马就在马厩,年龄不大,正摇着尾巴跟如电凑一起吃燕麦。脱脱人奔来,见到这马,嗷呜一声,兔子一样蹿到跟前爱不释手摸了又摸,惊喜问谢珣:

    “它就是我的了?”

    谢珣眸光在她笑脸上一扫:“不是,只是供你用,回来要还的。”

    这么一听,简直是扎心口上,脱脱脸上的笑顿时没了,跺脚说:“真是小气!”

    “不过,你要是想要马,东宫卫率倒淘汰了一批年岁大的,已经被拉到西市马行去了,你可以考虑买一匹,不比驴子贵多少。”谢珣状似好心点拨,脱脱骄傲地一扬头,“我才不要年纪大的老马,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自己会买到一匹良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