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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分之一剧透 第56节

    ——现在的情报人员并没有后世那么专业,而且很多时候并非是那些探子不够忠心,实在是他们本身的能力不足,难以提供准确的消息。

    奏折上说,因为今年年景不好,雨水不足,东部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流民,官府已经组织民兵,一面以武力镇压,一面用食物诱惑他们投降。

    从递上奏折的郡县看,此次灾情的波及面比南地雪灾那会更广。

    大臣们也明白,东地豪强林列,邬堡遍地,黔首的日子自然过的艰辛,他们如今愿意恩威并施收拾局面,已经算是尽忠职守了。

    一位大臣出列,道:“既然如此,陛下可传旨当地主官,抚恤生民,莫使民心不安。”

    温晏然微微点头,看起来没什么异议,等散朝后,才向身边人道:“阿仪,把任卿他们替朕喊来。”

    池仪奉命而去——或许是因为天子自己还是少年人,日常更喜欢与年轻的大臣私下相谈。

    被召入西雍宫的人包括任飞鸿,高长渐,杜道思等年少的臣子,因为资历太浅的缘故,其中并非人人都有进入朝会的资格,温晏然召人过来后,先让张络把早上的事情重新讲述了一遍。

    其中有一人名叫褚息,乃是褚氏族中的俊才,因为褚馥在平定南地情况上出了力,温晏然也就把他收下,然后丢到户部查验账目,近来才提拔至身边,他知道在此的许多人都是心思沉稳之辈,没有七八成把握不肯开口,便首先发言,算是抛砖引玉:“陛下是怀疑东部诸郡乃是故意将消息做得真假难辨,借此掩盖真正的打算?”

    褚息的话虽然只是猜测,其实也有些道理。

    温晏然按了按因为阅读太久而有些头疼的太阳xue,示意对方继续讲述——那些奏折中的内容看似繁杂,其实存在共同之处:东部之地,私底下已经聚集了一批兵马。

    褚息:“臣以为,东地确有流匪,然而兵卒除了剿匪之外,也可另做他用。”

    在场中的人自然都明白他口中的“他用”指的乃是谋反,虽然东部存在不臣之举是个极其恶劣的消息,但有了西夷之战打下的基础,此刻殿内倒无人因此心惊失态。

    另一人道:“既然如此,建平可先派兵去右营,整肃士卒,然后以此为据,从容扫荡诸郡。”

    温晏然刚继位那会,天下五大营中,除了在丹台之地的左营虚置之外,另外四营都存有一定的可供调用的兵马,而除了这四座最重要的大营之外,很多地方还设有不少规模上小一些的兵屯。

    在大众认知当中,如今战力最强的自然是中部的禁军,与之相比,处在东地的右营显得过于疲弱,不管从单兵素质上看,还是从主将水平上看,很需要建平这边支援一下,否则怕是镇压不住地方上那些所谓的“民兵”与“流民”。

    除此之外,这样做还有一层好处——东部如今到底还没把反意摆在明面上,无法排除误会的可能,倘若那些民兵没有异动,建平这边派去的兵马就当真只是过去帮着一块平定地方,双方依旧能保持住表面的和气。

    第89章

    这次的私下召见不算小朝会,地点就被定在了西雍宫侧殿内,参与其中的年轻臣子们老老实实地坐在皇帝的书房中,手边放了茶水点心,可惜目前除了任飞鸿之外,并无人取用。

    穿着朱色外袍的天子此刻倚靠在软垫上,听见臣子们的回禀后只是微笑而已,也不置可否。

    她一面听那些年少臣子们议事,一面瞥了眼刚弹出来的消息——

    [系统:

    道路通畅程度改善[流波渠]整体工程速度提升7%。]

    温晏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想没错,建州附近道路维修情况虽然不会单独显示,却会对[流波渠]这一在建工程的进度产生影响。

    ——如今秋收已过,天气还没冷到不能无法外出的地步,那些结束了一年耕作的百姓正好被征召过来工作,凭借劳动换取少许粮食,而这笔修路的这笔支出则由南地大族提供,[流波渠]本来就是他们的任务,为了早点结束这场劳役,他们也算花的心甘情愿。

    王有殷算是宫中最有资历的舍人,她看出天子似乎微微有些出神,正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声时,忽然听见上头有声音传来:

    “任卿,你当日陈兵于崇绥,一直声色不动,自然是想找准合适时机,再给朕雷霆一击。”

    任飞鸿忽然被君主点名,提的又是当日谋反的事情,却也没什么畏惧之情,她对天子的性情还是有些了解的,晓得对方不可能突然跟自己翻旧账,是以此刻只是向着前方微微躬身,并细思皇帝话中的深意。

    “臣当时按兵不动,是自知实力有所不足,若是正面与陛下对敌,绝难取胜,所以非寻机偷袭不可。”

    另外有人道:“所以东部那些人也是自知绝难取胜,所以假借流民的事情掩饰调兵的行为,来拖延时机……”

    任飞鸿忍不住看了此人两眼,道:“他们主动将此事上报,就算有流民的情况作为遮掩,终究会引起建平的注意——浑水摸鱼,哪里比得上瞒天过海更为保险?”

    她也是评论区重点关注的谋士,虽然年纪所限,还没有剧情后期那样老练,没有第一时间猜透来对方的陷阱,但经过温晏然的提点后,却立时反应过来。

    任飞鸿抬起头,果然看见天子笑了一笑,缓缓道:“昔日崇绥位于武安后方,豪强私兵选择驻扎于此,若往来人员稍有留意,便容易露出破绽,任卿当日身居险地,尚且不肯如此行事,而东部诸郡离建州相隔遥遥,又为何偏要引人注意不可?”

    话音方落,室内一片沉默

    有人面上还带着些许迷茫之色,显然是还未转过弯来,至于那些想明白的,却全都沉默无言,在心中深思这一计策中的险恶之处。

    温晏然看了一眼下方的臣子,唇角微翘,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那筹谋之人也算用心,知道朕喜欢抢占先机,若是当真以为东部诸郡乱象初现,自然要派兵入驻右营,然后逐步清扫四周。”顿了下,慢悠悠道,“但若此刻并非乱象初现,而是逆贼已然集结成军,并控制了右营,那又当如何?”

    ——正常情况下,理论上应该直属于中枢的大营被敌人不声不响地夺取了控制权,自然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上一任君主是厉帝的情况下,一切又显得合理了起来。

    虽然天子没有把话说完,但大臣们自然明白,倘若像皇帝说的那样,此刻右营已经丢失,朝廷却不清楚内情,并派心腹将领带着精兵过去驻扎,其中风险自然可想可知,说到底,再厉害的兵马也怕埋伏,此刻的东部,等于悄悄支起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大口袋,就等着建平的精兵良将们自投罗网。

    杜道思不自觉地向前行了半礼,由衷道:“陛下圣明。”

    她自然知道,东部诸郡多有邬堡庄园,其中规模比较大的看起来跟小型城市也差不多,若是当地大族有不臣之心,完全可以在邬堡里头安安静静地练兵,外人纵然有意查探,也根本无法察觉到其中的情况,东部与建州相隔遥遥,山高皇帝远,根本不用放出假消息来拖延时间,他们完全有能力从一开始就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同在殿内的褚息也想明白了这件事,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如鼓,差点没能坐稳。

    ——褚氏一族本来就有浓郁的叛臣跟降臣的成分,倘若皇帝误信自己的计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把精兵良将送到了右营,只怕整个家族都要因此被诛杀。

    褚息又想到陶荆,此人时常表露出对天子的感激,表示有陛下坐镇,前线将领就算落入陷阱也能被拉回来。褚息当日并没有随着皇帝一起前往武安,对陶荆的话缺乏真切的感触,直到今日才意识到,有这样一位主君,实在是以自己为代表的不够谨慎的臣子们的幸运。

    又有人道:“若是东部之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圈套的话,那岂不意味着……”停顿了一下,声音变低,“意味着郡郡皆有反意?”

    温晏然忍不住笑了一下,从评论区的情况看,东部郡郡都有反意还是含蓄的说法,要是真按照主线剧情继续往下走,在座的大臣们很快就能看见全天下人人都有反意的情景。

    在臣子们看来,当今圣上委实气度恢弘,明知东地情况不对,依旧保持着气定神闲的风度,面上笑意如常,还跟他们细细分析:“东部未必郡郡皆反,然而心怀反意之人,完全可以把所在城池的流民趋向他郡,或者将自家私兵扮作流民,命令他们扰乱地方,这样一来,不知他们底细的别郡郡守县令,自然也会跟着一块上书朝廷。”

    大臣们自然认同天子的推断,然而——

    褚息忧虑:“如此以来,朝廷岂不无法知晓究竟谁是逆贼,谁是忠臣?”

    温晏然不紧不慢道:“想要破解此局,还得依仗诸位的智计。”

    天子话音方落,几个早有准备的内侍们就抬了满满两大框奏折过来,放在殿中的空地上。

    温晏然:“这是跟东地有关的奏折……”看了眼臣子们的表情,她又补充了三个字,“一部分。”

    “……”

    眼前这些奏折的数量已经多得令人想要当场致仕,这还不包括需要查阅的各类资料,任飞鸿觉得大周让臣子们坐着议政的习惯还是挺不错的,起码有效避免了部分心志不够坚毅之辈因为工作内容过多而失去站稳能力。

    高长渐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异常坚毅的神色。

    温晏然道:“既然是虚言诓骗,说不定会有些蛛丝马迹流露出来,还请诸位卿家细细查阅这些奏疏,或许能有所得。”

    除了杜道思等世族出身的臣子外,池仪跟张络等内官也参与到了这份工作当中,没人对此事怀有异议——在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劳动力。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温晏然还下令将太启宫内外交界之处的一所宫殿收拾了出来,方便这些臣子们留宿于禁中,任飞鸿等人心中也有准备,自己等人参与这等机密要务,哪怕只是为了保守秘密,他们一个月内恐怕都不会有回家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的是,温晏然这么做确实有保密的缘故在,不过不是担心东部那边收到消息,真正的原因是她其实也不大确定自己方才那些分析的可信度有多少,为了避免当前阶段个人威信因为猜测错误而下降,所以采取了一定的防范措施。

    温晏然并非完全依赖下属,作为出生于现代社会之人,她在各种骗局方面的知识储备经历过互联网浪潮的洗礼,绝对算得上博闻广识,自然跟着参与到对奏折内容的查验当中,尤其注意其中看似不大显眼,细查起来表面毫无破绽,还能跟其他奏疏互相呼应的部分。

    看着一到下朝时刻就出现在此的天子,因为厉帝的缘故已经逐渐忘却什么叫做勤政爱民的皇帝的年轻臣子们,如今又因为新帝的缘故顺利回忆了起来。

    三日后。

    终于完成工作的温晏然靠在椅子上喝茶。

    经过这批年轻俊才的共同努力,总算是初步得出了结论,大致确定围绕着右营的五座城池都十分可疑,有极高的概率已经落在了有不臣之心之人的掌控中。

    虽然温晏然是理工科出身,近来也在各种文言版数据海洋中被淹没得头皮发麻,并深刻地意识到电子表格类软件的重要性,同时开始认真思考阿拉伯数字推广的可能——她本来不打算这么做,是避免不小心塑造出明君的形象,然而温晏然现在有些担心,自己要再这么忙碌下去,可能无法顺利度过开头的集权阶段。

    杜道思感慨:“那些城池并非分属一郡,彼此却配合得如此默契,也不知他们的首脑到底是谁。”

    温晏然听见她的话,似乎笑了一下:“那位东地首脑……或许是一位熟人也未可知。”

    杜道思没去深思皇帝话中之意,倒也不是不想,实在是硬件条件有些支持不住,两厢对比,在连日的高强度工作已然让她累得头昏脑涨的情况下,小皇帝却依旧表现得一派从容自然,实在令人钦佩。

    温晏然态度庄严地放下茶盏——要是比加班的话,她当然不会输给任何人。

    然而就在此刻,状态一直良好的天子忽然间晃了一下,似乎有些坐立不稳,瞳孔也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不等内侍过来搀扶,温晏然就重新恢复了平衡——她方才失态,是因为看见了一行提示。

    [系统:

    [战争沙盘]功能更新完毕。]

    温晏然顶着浓郁的不安感迅速打开了游戏面板,然后发现了一件十分打击她加班热情的事实。

    [战争沙盘]本来只会显示当前交战区的己方兵力,在经过更新后,地图却大为扩展,直接将东部的很大一部分面积囊括其中,包括被温晏然怀疑的右营跟边上的五座城池。

    她现在完全可以确认这些地方存在问题,根据系统显示,右营的己方兵力已然降低到一个与朝廷奏报上严重不符的地步,那些城池中的小型兵屯的兵力也全然消失,很明显,种种情况意味着大周已经对这些地方失去了掌控力。

    能确认猜测的准确性固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温晏然依旧难以按耐住心中对系统强烈的diss之意——这破面板就不能早两天更新完成?要是对方早一点把答案显示出来,自己不就能成功避免掉本次加班了吗?

    她有理由怀疑,对于达成昏君目标这件事,系统根本不像自己一样态度端正,若是对方愿意配合一些,她根本不用冒着不小心塑造明君形象的风险,来跟大臣们一块检验奏折上的内容。

    温晏然微微闭目,果然外物都是不可靠的,她还是得依靠自己。

    作为一个屏蔽了大部分原始功能的改劣版游戏面板,《昏君攻略》当然不会给予玩家查看log日志的权限,温晏然自然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系统后台各类警告内容的详情——

    “紧急维修成功,关键内容已屏蔽,玩家[东部战乱(暂定名)]作战失败可能提升”、“玩家对关键内容的破解程度已超过20%,[东部战乱(暂定名)]作战失败概率下降”、“玩家对关键内容的破解程度已超过50%,[东部战乱(暂定名)]作战失败概率大幅下降”、“玩家成功破解关键内容,紧急维修失败,[战争沙盘]屏蔽功能失去效果”。

    大臣们不知此刻充斥在天子心中的并非江山社稷,而是对系统及其设计方的各种书写下来一定会被屏蔽的真诚问候,反倒觉得陛下明明已然如此殚精竭虑,但为了安抚人心,却不肯表现出一丝疲惫之意,偶有流露,便立刻加以掩饰,如此明君风范,实在是叫人万分心折。

    第90章

    温晏然被系统吸引了注意力,自然错过了大臣们面上大范围涌现出的敬仰之色。

    任飞鸿望着上首的天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颇为莫名的念头——若是厉帝当初行事风格没那么暴虐,说不定云氏一族中还有人能被选为陛下幼时的侍读。

    此刻温晏然其实本来还有一格体力,却在看完系统更新的内容后,瞬间失去了绝大部分工作意志,下定决心早些返回寝宫休息,她先闭目养神了一会,才缓缓道:“杜卿,替朕拟旨。”

    杜道思听到皇帝点名,起身出列,向前行了半礼。

    “遣陈明陈校尉去前营,与宋将军等人汇合……”

    将对东部的安排叙述完后,温晏然颔首:“把旨意送到尚书台用印。”忽然又笑了一下,“六曹早都从尚书台中分出,变更为六部,如今待在尚书台中的反倒多是侍中舍人之类,既然如此,也不必非得保留旧称,将之更名为中书省,另立尚书省统领六部。”

    大周开国那会用的官制还是三公九卿,后来才慢慢有了三省六部的苗头,历代皇帝里对官制做出调整的本就不少,温晏然如今只是调整了下名称,臣子们自然更无异议。

    此刻已到申中,温晏然示意候在殿中的大臣们就此退下,却又单独留下了任飞鸿。

    等旁人都离开后,任飞鸿站起,躬身行了半礼:“陛下。”

    温晏然看了她一会,才徐徐道:“东部将有大事,需要劳烦任卿跑上一趟。”接着道,“东西两地形势不同,各方盘根错节,情况瞬息万变,任卿若是一着不慎,为人所擒,不必固守臣节,等朕克服失地之后,还有用你之处。”

    任飞鸿抬头注视了天子片刻,忽然一笑,点头:“臣记住了。”

    *

    西雍宫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