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一身干净
一大早,正德皇帝梳洗完毕,又在庭院中练了趟功夫,顺手接过邱聚递来的毛巾擦着脖颈上顺下的汗水。邱聚谄笑道:“皇上,您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出sè了,一柄刀使出来虎虎生威,奴婢在一旁看着心惊rou跳的”。 “呵呵,这是朕在外四家军和边军将士们学的,这刀法是我大明军中教习士兵所用,常言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刀虽然不是最难练的,却比朕以前随锦衣卫练的剑法难多了。在战阵之上杀敌,说起来还是以刀称王。” 正德被邱聚一赞,趁机卖弄起来:“刀走黑,力要大,尤其是这单刀。单刀看手,双刀看走,朕的腕力还是不足呀。你要是看到许泰用刀,尤其是大同府的杜疯子和荆佛儿,那才是屠神一般的凌厉刀法呢”。 “是是是,皇上虚杯若谷,奴婢佩服。眼瞅着要上朝了,皇上该更衣了”,邱聚根本不懂武功,听的一头雾水,怕马屁拍到马脚上,一听正德和他论起刀法来,急忙岔开了话题。 “喔?”正德看看天,蒙蒙亮,是该上朝的时候了,今儿想必百官又要大打口水仗了,不过他才不担心,昨天下午见了唐一仙,他已对唐一仙说过自已的意,让她回去告诉杨凌,今rì一早上殿,皇上要亲自加封国公,看看那些官员还能怎么饶舌。 正德得志意满地一笑,吩咐道:“去摆銮驾吧,朕换了朝服便出来”。 他把毛巾丢给邱聚,举步回房。邱聚在正德背后向门口的小黄门打了个手势,转身出去了。门开着,正德走进门去,四个侍候更衣的小黄门正整理着皇冠、龙袍,同时聊着话儿,似乎没有注意到皇上进来了。 其中一个小黄门说道:“听说昨儿皇上早朝,百官要求免去对杨凌杨大人的加封呢,结果又有人反对,朝会一直开到下午都没个定论,今rì早朝百官又得吵起来。” 另一个小太监道:“嗨!有什么好吵的呀,只要杨大人不愿意做这个国公爷,皇上还能勉强他呀,皇上可宠着杨大人呢”。 “你懂个屁!国公爷?世袭公爷和世袭侯爷是差着一档呢,可杨大人要是作了国公,还能担任内厂提督、还能督管江南海运、还能在朝中担任常职么?现在杨大人多威风呀,当今天下除了皇上那就是杨大人了。 这要是当了国公,杨大人才二十岁呀,就得放弃这么大的权力,他舍的才怪。一个是无权无势的国公,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大官,同时还有世袭侯爷足以令子孙享用不尽,你选吧,换了你你要哪个?” “我?我我要是能做上御膳房习大总管的位置就知足了,天天有好东西吃呀,我哪敢想那么多呀”。 “我呸,就知道你没出息?” “你有出息,那你想做什么?” “我呀,我就指望着再熬上三十年,混到敬事房管事,唉,红差啊”。 正德心中陡地不舒服起来,杨卿他真的这么在意权柄,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当朝第一权臣么?一丝yīn影笼上了他的心头。 不会的,不会的!正德心里有点发慌,他倒不信杨凌会有什么谋逆之心,但是杨凌在他心里,实在是最完美的一个臣子,感情上又如兄弟手足一般,他不愿意自已最信赖的人有这样的私心。人之常情,他愿意给,却不愿意你总惦记着。 正德的脸sè沉了下来,轻轻一咳,四个小黄门扭头瞧见皇上来了,急忙跪下磕头,正德不悦地吩咐人着衣整冠,衣袍齐整后举步出了房门,在众内宦的陪侍下走向仪仗。 邱聚瞧见他神sè,心中暗暗一喜:只要在皇上心里种下这颗疑虑的种子,有刘公公和我们rì夜陪在皇上身边的有利条件,就算他们是亲兄弟,也会在我们连续不断的中伤挑拨下,让皇帝心中这颗疑忌的种子生根发芽,越长越大,直至彼此非死不能相容。 嘿嘿!杨凌啊杨凌,放着清闲公爷不当,你非要给自已掘坟,那就别怪我们不仗义了!张文冕不愧是刘公公身边第一智囊,马公公的计策经他用补充,埋下这一步,后着就可以层出不穷了,读书人杀人还真他娘的就凭一张嘴”。 文武百官毕至,没有人告假,就是真有人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以轻伤不下火线的大无畏革命jīng神早早地赶来上朝了。经过昨天第一回合的较量,双方用了一晚时间从法理、政体、官制、祖制等各个方面做了充份、详尽的准备工作,准备再做殊死一搏。 尤其是今天整桩事件的导火索杨凌就站在金殿上,蟒袍玉带,衣冠整齐,往那儿一站,双脚不丁不八,双目似合非合,那神气和当初庭筵舌战群儒时差不多,一些吃过他的亏的人不免暗暗嘀咕。 正德入殿升座,目光与杨凌一碰,他心中些许疑云顿时烟消云散。杨凌和其他官员不同之处,就是他看着自已的眼神,哪怕他正在行着三拜九叩大礼,他的眼中也不是那些寻常臣子对于至高无上的皇帝无限的敬畏,那是一种亲切、一种关怀,一个不畏权的人怎么会在意权力,他会贪权专权? 司殿太监已经换了人,毕云被刘瑾弄到冷宫去扫地了,换上了内官监太监孙彬。这个小太监年纪不大,如今才19岁,曾在内书堂读过书,做过乾清宫的近侍,后任司礼监写字,虽然不是刘瑾的亲信,不过为人极为老实,而且也很受正德喜欢,所以刘瑾一提,正德便点头允喏了。 孙彬待百官见驾完毕,各回本位,这才依例唱道:“文武百官,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杨凌瞧了焦芳一眼,焦芳立即出班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刘瑾早料到杨凌一派必定拼命推脱,死活不让杨凌当这个威国公,张彩掸掸官袍,长吸一口气,正准备和焦芳掐第一架,却听焦芳说道:“皇上,兵部左侍郎刘宇晋升尚书之后,左侍郎一职一直悬空,臣以为如此要职不可久置无人,应尽快安排相应人选,以补空缺”。 “嗯?”一句话所有的人全愣住了,焦芳是杨凌的人,谁不知道啊,他不着急替杨凌辞了威国公,却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兵部空缺来了,实在太过出人意料,所有的人都在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yīn谋诡计,以致金殿肃然,竟半天没有动静。 正德也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问道:“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焦芳道:“三边镇帅杨一清,治军严瑾、jīng通兵法,自其任三关守帅之后,严肃军纪、整顿行伍,边军战力愈加不凡,鞑靼野蛮望而生畏,已很少敢于侵犯边境,老臣以为,杨一清可当此任”。 正德暂时摞下心事,问道:“杨一清调任兵部,三边镇帅何人可以接替?” 焦芳道:“三关副帅王守仁可以”。 正德对王守仁出奇兵解白登山之围印象甚好,想了想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没人敢说话。 谁也不知道焦芳葫芦里卖的什么样,这老家伙一副贼兮兮的模样,现在正是双方对决,想把杨凌拉下马的关键时刻,他做为杨凌手下第一干将,抽冷子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兵部左侍郎悬空的事儿来啦,到底有什么陷阱?没摸清底细之前谁敢乱讲话? 正德问了一遍没人回答,又转向六部九卿和李东阳、杨廷和道:“几位卿家以为如何?” 刘宇躬身道:“臣以为,焦阁老所荐两人,皆是得宜人选”。 李东阳亦附和称是,杨一清本来和他关系就不错,是他极欣赏的人才,只不过杨一清和同是他赞誉不已的杨廷和不大和得来,大有双雄不两立的的味道,但是杨廷和却不便把这种好恶直接地表现出来。三大学士已有两人同意,六部中兵部尚书也率先表态,杨廷和唯有沉默不语。 正德见无人反驳,便颔首道:“准奏,着有司颁诏便是”。 焦芳退下去了,张彩咳嗽一声,正想举步出班,没想到站在他旁边的王华抢先了一步,上前奏道:“臣有本奏。皇上,开海解禁的三处海关,以杭州最为繁华,现任知府苍秉年已六十有四,办年迈体弱,难堪重任,屡次上书请求告老还乡,现在政务积压,对于各国前来贸易通商十分不利。 臣以为应尽快派遣能臣干吏任杭州知府,管理一方政务,与谷大用的海关司衙门通力配合,尽快打开局面,保障开放外海,通商万国政略的进行。” 张彩差点乐出来:“杨凌派在干什么?不会是东拉西扯,想使拖字诀把这事儿拖过去吧?你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张彩暗暗冷笑,立即跨前一步说道:“王尚书所言甚是,杭州乃我大明之门户,万国商人以杭州为我大明代表,以杭州知府代表我大明朝廷,应当派一个合适的能臣,趁冬季渐至,商流减少,赴任理清吏治、整顿地方,明年以全新面貌接待诸国来使,扬我大明之威”。 正德沉住了气,点头道:“所言甚是,王爱卿、张爱卿言之有理,你们看派遣何人赴任是合适的人选呐?” 王华抢先说道:“皇上,户部主事严嵩,才华横溢,年轻有为,而且‘请开海禁’的万言书就是此人呈上,大明百年海禁才在吾皇手中,以大魄力、大胆识为之开放,此人目光长远、在户部任职期间表现卓越,考评出sè,所以此人虽年轻,却足堪此任,张大人,您说呢?” “王尚书言之有理,臣掌吏部,严嵩的政绩考评确实殊异!”张彩也不含糊,不就是个知府吗?我给你,看你今天还要弄出多少个官员空缺来议事。 “准奏,众卿还有何事奏来?”正德心里也犯核计了,百官这是怎么了?昨天吵的那么凶,今天提都不提,不会是朕昨天做了个梦吧? 他正想着,杨凌跨前一步,抱笏施礼:“启禀皇上,微臣有本启禀”。 “讲”,正德欣欣然地坐直了身子,他那xìng子,实在不是打哑谜的材料,如果今天这事儿真就谁也不提了,他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 “臣奉命巡视天下,代皇上考察地方军政民情,自北而南,自东而西,诸府道经略多有所闻,臣正详细整理,以便呈交我皇覆命。臣在四川时,还发现一位人物,此人年纪轻轻,满腹才华,文韬武略,堪称人杰,被誉为巴蜀第一奇才。 我皇新继大统,万象更新,正是用人之际,如此人才,焉能弃之于野,臣与李东阳大学、焦芳大学士、礼部尚书王华、兵部尚书刘宇联袂举荐,恭请我皇万岁破格提拔使用”。 正德皇帝为之动容:“能让杨凌如此赞誉的,他好象还没夸过人,这是头一个吧,什么人才这么了得?” 正德急忙追问,杨凌昂然答道:“此人姓杨名慎,四川新都人氏,所学博杂无比,可为栋梁之材”。 “杨慎?四川新都人氏?”群臣中还有人记得这个十三岁进京时,以诗文名噪京师,被李东阳收为门下弟子,却以小友尊之的京都第一神童,不由失声道:“杨慎?杨大学士之子?” “正是”,杨凌接口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此子大才,可堪大用,故此臣虽与其父同朝为官,亦不避嫌疑,为之举荐”。 李东阳捻须道:“杨慎确是一位才子,可为朝廷所用”。 焦芳、王华等人齐齐一揖,说道:“臣等同荐”。 正德想了想道:“好,既然众位爱卿举荐,这个杨慎的才学一定是不凡的,那就以荐科入朝,朕亲书特旨便是。不过授予什么官职合适呢?” 杨凌道:“杨慎年方十七,才学、见识出众,但是尚无从政经验,不可贸然使之,可择一职令其熟悉朝廷典章制度、六部军政咨文,三年两载之后,便是一位能臣干吏,可为我皇肱股。” 焦芳立即道:“既如此,老臣以为,可令杨慎任吏部都给事中,正七品之官”。 张彩已经被杨凌绕晕了,这一早在干什么呀?先是杨一清进京,杨廷和跟他不和,谁不知道呀,这么做杨廷和能给你好脸sè才怪。紧跟着外放严嵩去杭州,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府,现在又举荐杨廷和的儿子当官,这是什么意?以此求得杨廷和的谅解么?不过走荐科入朝,管他是否闲职,怎么也得先给个五品吧,这才七品,吏科?!” 张彩想到这里心里一紧,只听皇上说道:“既然众卿没有意见,那么便下旨,杨慎入朝,任吏科都给事中之职。以后政绩卓越再予升赏”。 张彩张了张嘴,却只咽了口唾沫。时机稍纵即逝,又失了一局。任吏科都给事中,这是给自已脖子上套了一个大枷呀。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 另负责记录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册封宗室、诸藩或告谕外国时,充正、副使;受理冤讼等。品卑而权重。 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受理冤讼,这权力还小么?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在这职位上混久了,那也是门生故旧遍天下呀。 主要的是,他任的是吏科都给事中,自已以后还能肆无忌惮地升降官员么?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自已做事就别想痛快了,张彩悔恨交集,愤然上前一步,大声说道:“皇上,臣也有本奏,蜀中前几rì误报杨凌杨大人死讯,皇上因功追封杨大人为威国公,并赐谥号文成武德,现杨大人吉人天相,得返京师,这谥号自应收回,但皇上是因追功加封杨大人为威国功。 何谓追功?乃是杨大人所立功绩当得此爵,但尚未及封赏,所以杨大人生还与否,并不影响皇上对他的恩赏,皇上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岂有出尔反尔,收回成命的道理,这样做岂不令天下人耻笑,说我大明朝廷封国公,只有死人封得,活人封不得,以后臣子们还有谁会立此雄心,效仿杨大人立此不世之功?” 张彩说完,后边呼啦跪倒一片,齐声说道:“皇上下诏,非同儿戏,臣等以为,杨凌当封威国公!” 杨廷和袖子一拂,正要上前争辩,忽觉衣襟一紧,扭头一看,只见李东阳若无其事,右手却紧紧地拽住他的袍子。 正德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望向杨凌:“他会推辞还是应承?” 正德迟疑道:“杨卿,朕以为杨卿之功,足以封赏国公之爵,是以听闻爱卿身故,悲痛中追封你为威国公,现在爱卿生还,朝中官员有人以为朕应收回成命,亦有官员认为爱卿之功可称此爵,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杨凌一脸惶恐,慌忙跪倒,俯首道:“君赐之爵,臣不敢辞”。 “君赐之爵,臣不敢辞!”这句话群臣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才回过味儿来,无论本来就打定主意想硬逼着他接受威国公爵禄的官员,还是卯足了劲准备把他拉下马来的人,全都愣住了。 正德皇帝长吁一口气,在心里只说了一句话:“那四个小黄门,散朝后朕一定要掌嘴!” 杨凌坦然道:“微臣所立之功,比起先贤,不过是米粒光华,得皇上如此恩赏,臣不胜惶恐。但为人臣者,不敢辞君王所赐,臣愿受威国公之职,辞去内厂提督、外四家军威武将军职,以及督管开海解禁之责”。 正德眉开眼笑,心道:辞了就辞了吧,朕在你就在,还不是想用就用?还在乎那几个固定的官职么? 正德颔首道:“卿之所言,甚是有理,既如此,朕允你所奏,对这几桩差事,爱卿可有合适人选继任?” 杨凌道:“内厂大档头吴杰,乃是一手cāo办,成立内厂的人,能力出众,办事谨慎,可升厂督之职”。 “准!” “现在开海通商已有数月,因准备充份,市舶司、海事衙门运转平稳,已不必设专职督管,臣以为由海事衙门镇守总监谷大用和地方官府相互配合,足以保证海事正常,商运、税赋等不会出现大的变化。” “准!” “至于入京边军,吾皇万岁英明神武,jīng通兵法,外四家军直属皇上,以我皇为统帅,以四镇总兵为天子门生。臣只兼了个副帅,皇上国事繁忙时代为分忧罢了,何敢妄言代皇上决定替代人选?” “哈哈,好,那么朕就要你继续替朕分忧,这外四家军,你还得帮朕管着,朕忙啊” 文武百官也很忙,忙着听这君臣二人的对话,分析每一件事代表着的人事变动,对自已的影响、对朝政的影响、对朝中三股势力的强弱影响。 “是,食君之禄,臣自该为君分忧!” 正德龙颜大悦,笑眯眯地道:“一会散了朝,杨卿不要走,且去后宫见过太后,太后有话对你说”。 刷~,文武百官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正德说完提声问道:“诸位爱卿还有本奏么?” 大家正在忙着‘消化’,谁也没顾上搭茬,正德摆摆手道:“退朝!” 他抬起屁股,高高兴兴地先转回后宫去了杨凌顿时傻在那儿:“你说呀,你倒是说呀,你不说,百官不知又会猜测些什么,唉!这个不着调的皇上”。 他抖了抖蟒袍,抖落了身后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无可示何地追着正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