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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周瑜正在表盘内标注刻度,没有注意到这点插曲,神情颇为认真,好像在对待一场重要的展览,或是在勾勒一幅磅礴的画。 一瞬间,夏炎心里充满了沉甸甸的酸软,像是塞进一团被雨水浸湿的棉花,经不起任何颠簸,略一颤动,就会淌出冰凉的水。 于是他一动不动,迫切地希望时间能无线延长,又或者停驻于此。 因为印象中这样毫无芥蒂的相处,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让他陌生。 夏炎觉得陆周瑜在与人相处时,四周都划有标尺,在恰当的距离内,才能收获他的松弛以待,如果越过半步,他就会回以不动声色的疏离。 漫长的沉默中,夏炎想,如果退回朋友的尺度,就能永存这段时光,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一楼地势低,水汽重,可灯光暖融融的,把湿气蒸出不合时宜的暧昧与缠绵。 这雨该停下了。 手腕上的表已经初具雏形,陆周瑜在做最后的装饰——十分恶趣味地在表带上画花瓣和蕾丝。 夏炎蜷了蜷手指,犹豫许久才鼓足勇气说:“我上次说的试试……” 他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收回那个问题,后退一步,退回标尺之外。 但话还未说出口,就先看到陆周瑜抬起头,目光倏然冷下去,不久前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过来,但那目光犹如十万座大山同时倾倒。 夏炎顿时张皇起来,一时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还可以……” “夏炎。”陆周瑜打断他,又低下头继续作画,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但是声音清晰,“就现在这样当朋友不好吗?” 耳朵像蒙着一层薄金属板,把他的话隔绝在外,听不懂意思,只感受到迭起的震颤。 夏炎被震的头脑发麻,茫无头绪。 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话的正是自己想说的。 “好啊。”他从善如流,甚至提起嘴角笑了笑。 那只手表在无声中被完成,夏炎说“谢谢”,然后拿出手机按亮,已经凌晨一点十分,他说:“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备忘录里除了三句道别,最下面还有一行‘月亮出来了,很好看。’ 不知道能发给谁,又被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第21章 甜咸 早八点,家属院门前的早餐摊已排起长龙。 摊位支在一面红砖墙下,几张矮桌沿墙根摆放。这个点儿,来吃饭的多是学生和上班族,去留匆匆,座位抢手。 陆周瑜带夏炎过去时,恰逢一对母子起身,腾出位子。夏炎自告奋勇去排队买饭,留陆周瑜在原地占座。 黄澄澄的炸油条出锅,刚在滤网上滚了圈,油还未完全澄去,便被前排的几人火速瓜分。 轮到夏炎时只剩最后一根,他又去隔壁摊位夹了几个包子。 走回座位,陆周瑜坐在矮凳上,正在清理桌面上残留的碎蛋壳。他手边有两碗豆腐脑,一甜一咸。 见夏炎过来,把甜的那碗推给他。 昨天晚上道别后,陆周瑜按住他的手腕,问:“你去哪?” 夏炎说:“回医院。” 陆周瑜一怔,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语气有些不耐,“太晚了,先在这儿睡吧。” 夏炎挪开目光,不太自在地转动手腕,从他手里脱离出来,“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 “我得回去洗澡换衣服。” “医院里能洗澡换衣服?” “……” “等着。” 陆周瑜忽然起身,穿过客厅,推开其中一间屋子,很快又出来,扔给他几件衣服。 其中一件恰好盖在脸上。夏炎有些茫然地拽下来,想到他说这间屋子七八年没住过,不自觉地抽动鼻翼,闻到很淡的洗衣粉味。 “新的。”陆周瑜简言意骇,朝浴室抬抬下巴,“有热水,你去洗澡吧。” 夏炎下意识地推拒,“你先。” “我房间能洗,”陆周瑜说,又指着另一扇房门,“洗完早点睡,明天一起去医院。” 语毕,他抬脚走回房间,压下门把手前,夏炎出声叫他:“等一下。” 陆周瑜停下脚步看过来,没有说话。他的房间门上有一枚蓝色的小贴纸,但距离远,看不清图案。 夏炎原本想说我还是回医院吧,但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们今晚都很累,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做无谓的、让人觉得无理取闹的坚持。 静默中,陆周瑜先笑了笑,平淡地解释:“这里一直有人来打扫,衣服和床都是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陆周瑜仍保持着下压门把手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推门进去,“那是不会用热水器?要我教你吗?” “不是,”夏炎耳根发热,马上否认,又扬起手上的衣服晃了晃,说:“是想谢谢你。” “不客气。”陆周瑜点点头,推门进去了。 于是稀里糊涂、又顺理成章地,夏炎以朋友的身份,在他家留宿了一晚。 作为报答,夏炎把唯一一根油条让给他。 藏在巷子里的早餐摊最正宗。 豆腐脑盛在浅口瓷碗中,宛若白玉,顶层的白糖融化之后,如同一朵薄雾笼在玉上,美得不忍下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