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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不妄被他这副手忙脚乱之态逗得莞尔,适时拽住了他的手臂,没让他跌下去,又垂眼一看,方才看见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各样作设阵用的琐碎灵器,不禁好笑地挑了挑眉:“怎弄得这样杂乱,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在这儿摆摊呢。” “这……”衡间赶忙站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我这就收拾!” “不急。”余光瞧见迟来一步的秦念久已坐到了石桌旁,宫不妄便不由分说地将衡间也拽了过去,按他坐下,“东西散在那儿也丢不了,还是先歇会儿吧。你这几日勤学,眼眶都熬青了——难看得很。” 说着,她信手一拂红袖,便凭空布出了一桌热气升腾的茶水来。 知道小师伯这是在关怀自己,衡间咧嘴一笑,老老实实地坐定了,又从袖中掏出了几个小纸包来置于桌上,是他自己背书时拿来解馋的小零嘴,“前几日得空,我便渍了些糖梅……” 到底是少年口味,那纸包中糖多梅少,渍得梅子湿软黏腻,宫不妄倒也没露出嫌弃之色,大方地拈出一块来尝了,还给出了中肯的评价:“滋味尚可,配茶不错。” 衡间便笑开了怀。 日光朗朗,清风揉着花香袭人,宫不妄抿着烫口的热茶,与衡间谈起天来。所聊的虽还是那谈君迎飞升之事,却不同于与秦念久,衡间总能适时地搭上她的话,与她相谈甚欢,不时还能冒出几句精妙的玩笑话来,逗得她阵阵发笑,笑音如同风中梅瓣般纷扬飘远。 他们越聊越漫无边际,或嗔或笑,字字句句,全如缥缈烟云擦过了秦念久耳际。他只闲坐在旁,捧着茶杯却不饮,看花,花却入眼不入心。 他知道寻常人家赏花,总是能赏出些心得意趣,吟得出诗、作得出对,但这花景落在了他眼中……却只有一片虚无。仿佛一切声音、画面、想法、情绪都被一层厚厚白雾阻隔在外了般,他的心间唯有茫茫一片,万物皆空,万事皆虚。 他并没有任何想法,也什么想法都不必有——就似他师尊秦逢所说的那般,他天生仙骨、地赋灵躯,所修的又是无情大道,来世间一遭不过是为斩鬼除祟,度苍生以太平罢了。无谓多想。 向来如此,合该如此。 ……但若是他不能再斩鬼除祟了呢? 三年多前,他斩鬼差一既满百万,师尊秦逢勒令他不得再出山除祟,只许留在宗内清修,待一仙缘即可飞升—— 惊天停云一对双剑是他心骨所化,不会蒙尘;术法咒决皆镌刻在心,难以忘却;日生鬼域已被肃清,世间残余的小妖异怪再成不了气候,有宗门人协理足矣;亲徒衡间不时下山历练,亦有宫不妄徐晏清相伴在旁,无需他cao心……若他有心有情,只怕会觉可笑可叹,他这仙骨灵躯的秦仙尊怎反而成了宗中唯一的闲人,好似多余。 好在他无心无情。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他连年待在宗内,不曾也不会觉着烦闷,更不曾也不会觉着孤寂——只是不知为何,好似总有些许渺如微尘的星点茫然之感,飘忽忽悬浮于他平静的心湖之上。 就好比眼下,他与师姐亲徒三人置身于梅林,眼前是雪地梅景,耳畔是谈笑之音,与过往经年别无二致,可似乎……又缺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 半点没察觉师弟正出神,宫不妄说笑着,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挑起眉看衡间:“还说人家呢,那谈君迎再怎么不求上进,也到底是飞升了。你呢,可有什么长进?” “有的有的。”正小口啜着茶水的衡间闻言立刻把杯子一搁,点头如捣蒜,“我已掌握了那可使空气凝而成瘴的犀珑阵,甚至还稍改良了些许……只是光对着木桩试用,也看不出什么效果来……我还想着说等何时下山去,能找个小妖试试手。不知师伯——” “啊,这……” 这夏日三伏的,聚沧山上好歹还有几分雪气能贪凉,一想到山下那灼人的日光,宫不妄便犯起了愁来,托着腮道:“师兄近日来都在陪他那友人,不知何时才能得空;我房中又尚还有一堆符纸未画完……啧。”许是方才大谈特谈了一番谈君迎,害得她也记挂起了往昔,不由得随口嘟囔道:“若是那谈君迎还在就好了,便可托他带你历练去,左右他脸皮厚,半点不怕晒。” 秦念久原没在听他们二人谈话,可不知何故,偏偏这一句却入了他的耳。 倏地,那本悬于心上的星点茫然忽而软软跌了下来,碎碎落入心湖之中,一点点漾开了去,一点点膨胀开来,斥满了他的心间脑海——曾经衡间入世历练,想当然都是他陪伴在旁,同样想当然地,那人也会一同前往。 可后来,怎么原本“想当然”的事,却都没有了呢? 被这股茫然之感所掳,他竟有些恍惚地、不由自主地开了口:“……那便由我带他去吧。” 此言一出,宫不妄与衡间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过来,秦念久自己亦顿了顿,却并没看那面露惊异的两人,只垂眼看着落在杯中的梅瓣,“现今世道颇太平,大妖难觅,寻个小妖试手即可。” 杯中的茶水未动一口,已然凉了下去,一如他平淡微凉的话音,“我不出手,仅在旁边看着便是了。” 自三年前师尊归隐、谈仙尊不再来访,衡间只觉得原就不近人情的师尊仿佛愈加冰冷了许多,令他总不敢像谈仙尊在时那般与他亲近,眼下乍听师尊这样说,他难免呆了呆,片刻后才有股惊喜之感漫上心头,差点没跳起来拍手,连舌头都差点打了结,“好好好,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