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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这种交代后事般的口吻,他稍蹙起眉头,又顷刻展开了,商量似地问三九:“我会与傅断水交代清楚,不教宗门人伤你,你亦能自由来去,待你鬼君归来——” “……好的。”枝上花叶漱漱,三九闭了闭眼,声音亦轻轻颤抖着,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都好的。” 他并不敢扭头看谈风月,只定定望着空落的小院,盯着枝头随风摇曳的白花,强拿出了一个小小少年拥有的所有沉着冷静,深深吸了一口气,咧嘴洒脱一笑:“让我……自己再细想想吧。仙君你,该也想去那神殿看看?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一只少年小鬼,本正是无忧年纪,却要教他接连面对死别生离,何其残忍。谈风月同样不敢看他面上神情,忍不住将他愈搂紧了些,久久才松开,道了声:“好。” 被搂紧的一刹,几有热泪就要冲出眼眶,三九死死攥着前襟,不让自己落下泪来,直至身后倏然没了声息,是仙君依言离开了,为他留下了一片清净。 一点点地,直至谈风月走远了,直至胸膛中又有弱弱心跳声响起,他仍是没有动作,心中有满腔话想要倾诉,最后也只能低低吐息出声,“鬼君……” 再度闭了闭眼,憋回了眼眶中的热意,他道:“那日在国师塔里——” 溪贝全村皆被整修过一遍,就连通往神殿的道路也被拓宽了不少,已非那时模样。同一条路,与那时一般,谈风月轻摇着银扇,缓缓走着,身后却不再跟着那面貌骇人的罗刹私,身侧也没了那持伞的人—— 三九不在身旁,他罕见地任低落写满了眉梢眼角,每一步都走得疲累至极。 他无能,枉为修者,护不住他心爱之人。他无用,枉为仙人,招不回他爱人魂魄——甚至无法长留在一只小鬼身旁,要惹得小鬼心伤。 而去往仙宫…… 他顿住脚步,举目远远望向了前方那已焕然一新的九凌天尊神殿,一阵出神。 ……待那人回来后,却找不见他,又会作何感受? 他不是他,他不知。 他只知道他无法不这么做。 ——也因他无法,所以只能这么做。 无不消沉地轻轻叹了口气,他稍压下心间纠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别的一切好说,就是三九……还得托那傅断水—— 几乎是随他起念,袖中忽地有东西一挣,荧荧亮起,一声鹤鸣,继而响起的是傅断水那熟悉的冷声:“风使。” “……” 这人莫不是真有言灵?怎么每每提到他、想到他,他都会巧巧出现……谈风月心感莫名地蹙眉瞧着眼前这打断了他一腔愁肠的纸鹤,几欲摆手将它攥毁,又终是无奈将银扇一收,同时敛起了面上外露的情绪,应道:“怎么?” 傅断水那厢面色却是一贯的沉静,丝毫没被身旁正奔忙的宗人所干扰,只垂眼看着手中一张墨色未干的素宣,对纸鹤道:“昨日风使所托,再寻招魂之法一事,我已命各宗门人齐力翻寻,相信近日便能有所收获。” “……是么。” 在青远待了月余,世上术法,真不知还有哪样他未曾试过。知道他不过是好意,想要他不要着急,再多留待一段时日,谈风月嘴唇微动,终是没凉凉说些讽刺,只简单道:“傅仙尊有心。” 纸鹤那端便又道:“还有昨日提过的猜测……风使说过,哪怕有一丝可能,也要一试才好。我请星罗宗各弟子占星求算,查出数个地方有鬼怪正化形,兴许与秦仙尊心魂相关,可以过去探查一番。即使无关,也可诛邪利民,添作秦仙尊的功德。” 既已打定了主意,便是已定下了心,再难转移。谈风月不为所动地以单字应他:“嗯。” 并不在乎他这满不以为意的敷衍,傅断水自顾在纸鹤那端点了点头,依序报出了记在素宣上的地名:“外海垂远、涧川、竹隙……” 谈风月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脚步不停地向那曾破落、曾有罗刹私作祟、曾是他与那人今生缘起之处的神殿走去,所过之处清风徐徐。 流风起伏,铺遍大地。 远远那头,三九抱膝坐在檐上,看着院中枝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白花,只低低自语了一句,便又怯怯咬住了嘴唇。 温热日光、拂面的风,远远传来的读书声、满目风景、腕上跳动的脉搏、鼻间呼出的气息……那样真切,像一双双手拥着他,拖着他,搅动着他的忐忑,拨弄着他的动摇,想要将他留下。 是,若他听从仙君的安排,不再多问其他,只安心长留此处……有何不好?可以不惧宗门,可以自由来去,可以……以活人的身份,生活,成长,老去——而不再是一缕早亡的无定游魂。 可…… 自厌无比地狠狠咬痛了自己的下唇,他眼中一霎漫上了雾似的凄楚,终于鼓足勇气再度低低开了口:“那日在国师塔里……” 明知鬼君此刻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可他却仍是说了下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那日,情况那样危急凶险,鬼君为我……为了救我……” 割下了一缕心魄予他,维系住了他即将消散的魂魄,教他免于魂飞魄散—— 眼角,隐隐有水光闪动,他便一次又一次地眨眼,“可我一直不敢说出来……其实那时,我贪生怕死,根本没想要替鬼君挡下那一剑,也……不愿替鬼君挡下那一剑。不过是那契符自带的命令,我没法抵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