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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自月亮 第6节

    观众已经陆续排队等待验票进场,因为是爱情题材来观看的大多是情侣。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在人群里寻找着她的身影,她站在一只发光的灯箱前,穿着一件米色毛绒小外套,帽子也是一套的,脸颊被冻得微红的模样又软又憨。她原本低眸在用鞋尖碾着地砖上的小石块,余光瞟见他走上来后习惯性地站直朝他淡笑。那一瞬她的笑靥与她身后海报上的女主角隐隐重合,他看着她的脸忽然恍惚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

    「给你。」

    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低眸,接过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票,点了下头:「进去吧。」

    她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他停下来转身的动作,低声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角,有点不好意思:「我只买到一张票。」

    「……」徐经野忍不住皱眉,沉冷声线听起来有点像斥责,「你刚才怎么不说?」

    她睫毛低垂,轻声解释:「我怕你听到只有一张会让我自己来看,本来就是你喜欢的导演,我看不看都没关系……」

    徐经野沉着脸色拿出来手机。她的话他只听了一半,另一半在分神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以及费解她这么傻到底是像谁?

    他背过身去简明扼要跟电话那话那头说了现在的情况。五分钟后,对方回话,他举着手机瞟向面前又低下头去踩路砖的纤细身影,心里忽然毫无预兆柔软了一下。

    挂了电话后时间已经无限接近开场,观众基本全都入场,平台上面的人所剩无几。她听他半晌再没有声音,抬起脸来,犹豫催促:「你还不进去吗?」

    他嗯了一声,突然迈步往台阶下走:「回家。」

    她怔了怔,小跑追上来,罕见有些语无伦次:「回家?那,那——」

    「不看了。」他脚步稍微放慢,问她,「你要自己进去看吗?」

    她没迟疑摇了摇头,但仍旧觉得这么离开不妥:「可是——」

    他瞥她一眼,淡淡指责:「你都不愿意自己去看,还买一张票让我去看。」

    她咬了咬嘴唇,脸色有点窘:「我不是……」

    直到坐上车小姑娘也没有再说话,低着脑袋系上安全带后就一直没抬起头来,看着有些颓丧。徐经野把着方向盘无声看她,漆黑眼底忽然淌过轻不可闻笑意,又在她回过神抬起脸的时候完美隐匿。

    「还不走吗?」她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他靠在座位上手指轻敲着窗沿,没说话,也没发动。她大概以为他还在不高兴,絮絮解释说这次确实是她考虑不周,送票不应该只送一张,当时抢票太紧张所以疏忽了,下次,下次——

    「下次怎样?」他突然淡声打断她。

    她的手搁在腿上轻轻蜷了蜷,诚恳回答:「下次我还是不送你票了。」

    徐经野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转头看她,差点儿被她气得笑出来:「徐质初——」

    她懵懵应声:「嗯?」

    他看着她的脸,沉淡声线里浸着无奈:「你真不像是徐家人。」

    原本只是一句连他自觉都没觉察到有丝宠溺的玩笑话,可副驾驶上的人闻言却反常地瞬时一僵,僵硬一笑后视线几乎是有些逃避地移开,膝盖前的两只小手不自在交握更紧。徐经野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低下来声音圆场:「家里好像没有你这么呆的人。」

    她低着眼睛不自然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轻声岔开话题:「可能吧。也没有脑袋像我这么笨的人。」

    车厢里的氛围蓦然有些低了下去。徐经野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坐直发动了车子。路上两人各怀心事缄默,直到下车时她解开安全带一只手按在车门上,才发现身侧的人静静等着她离开,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我回公司。」他解释。

    她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倏然又变得有点尴尬,仿佛是觉得自己是让他话剧没看成工作也没做完的罪魁祸首,一边低声说了句路上小心,一边匆匆踏出了一只脚逃离现场。徐经野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跨上别墅台阶,心下对于女孩子的敏感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就让她这么回去了,今晚她可能要失眠。

    眼看着她的身影就要隐进那扇铁门里,那一瞬他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一声短促的鸣笛声在寂静夜里响起,台阶上的人停顿一瞬后转回身来,素净的小脸上露出低落又懵然的表情。他们隔着寂寂夜幕无声相视,片刻之后,小姑娘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打开车窗,直至她走进,率先低声开口:「明晚有时间吗?」

    她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停顿了下,疑惑点了下头。

    「今晚的票没有了,明晚有。」他顿了顿,又补充,「买了两张。」

    她怔了怔,眸底从迷惑缓缓到亮起。他看着那双漆黑瞳孔里的白色光点,是他身后悬于夜空的皎洁弯月,她披着月光站在他身前,清丽的一张脸忽然生动起来。他短暂走了一瞬的神,身体再一次先于意识一步:「徐质初——」

    她略微俯身,认真凑近了微微侧着脸等他说话。他盯着她的小巧鼻尖恍惚了片瞬,才低低开口:「成绩不是衡量大脑的标准。你只是方法差了一点,还需要些时间。」

    面前的人垂了下眼睛,片晌后,浅淡笑了一下:「嗯。」

    静了静,她又说:「谢谢。」

    这是徐经野想跟她说的第二件事。他手指缓慢敲着方向盘,淡声道:「你姓徐,这些事本来就应该是有人为你做的。」

    后半句他没明说,但他觉得她明白。徐家的孩子本来就是天之骄子,人生每一步都有上一辈给提前详尽规划,生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走就行了。但她没有生在这个家里,她与这个家庭错失了十年,再回来时没有人关注她,所以为她做这些事的人最后阴差阳错成了他。

    帮她出国对于他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只是付出了一点点时间就换来了她这样真诚又克制的感激,这令他受之有愧,又心生怜悯。这些原本就是她应得的,他宁可看她跟徐若清一样骄纵任性,也不想见她像现在这么受宠若惊。他不想要她的感谢,他更想看她把手里的一副烂牌打赢,那才是徐家人的作风。

    车窗外的人弯身听完了他的话,缓慢扯了下唇角,弧度在夜色里模糊不明:「是。」

    彼时的徐经野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嘱咐过了明晚还是同样的时间约在剧场外后就径自启动车子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车离开了许久之后,少女仍旧站在原地望着他的方向,猫一样的狭长眼睛里清清冷冷,柔软唇瓣低声喃喃:「这些事,是你想为我做的吗?」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在虚空中缓慢聚焦,瞳孔里的月光渐渐黯了下去。

    「还是你给我的补偿呢?」

    作者有话说:

    徐总(冷静):你是我养大的。

    苑苑(闷闷):嗯。

    徐总(禁止):你不能订婚。

    苑苑(迟疑):嗯?

    徐总(扯领带):你还没有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苑苑(犹豫):……我……我怎么……报?……!!!

    【此处三千字被屏蔽】

    感谢三言两语小可爱的雷,biu~

    第10章、妹夫们

    隔天的话剧顺利,散场时徐经野在门前遇见了认识的人,一位有些往来的大学同学。对方挑眉意味深长看向他身侧的人,他淡声解释:「这是我meimei。」

    她礼貌问了声好。对方顺着他的话恭维了几句两个人长得真像,走下台阶的途中又约着一起去附近的清吧坐坐。落座后徐经野给她点了杯低酒精的饮料,自己跟同学聊起了工作室的事情。她倚在沙发里玩儿手机,人逐渐有些困了,转头看他们谈话仍旧没有结束的意思,打了个瞌睡后窝在暖烘烘的热气里缓缓睡着了。

    徐经野还是在朋友的示意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半天了。对方开玩笑说徐总聊工作还带着孩子,真不容易,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带着她回公司加班?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闲闲摆了下手。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也有些倦,送走对方之后他jsg独自揉着额头坐了半晌,转头叫沙发上的人。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他站起来俯身要再叫她,她却在这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平常漆黑清冷的眼眸里尽是潮湿和茫然,一声不响地静静望着他。

    他也同样无声俯视着她,以一个绝对安全毫无暧昧可言的距离。可或许是刚刚酒精的缘故,他心跳忽然有瞬热,原本应该落到她肩上的手鬼使神差落到了她头上。

    他的手指微凉,缓慢撩起她额前滑下来的碎发,轻轻掖进了她耳后。她似乎还半陷在睡意里,反应又缓又懒得像只没睡醒的猫,被他的动作痒得眨了下眼睛,却并没有躲开。他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温热耳廓,那热意跟他胸腔里的一样,砰,砰——

    世界突然寂静。宛若冬夜里一束狭窄的光,将她圈进他的视线正中,从此万物倏然黯淡失色,他暂时失明恍惚,眼前只余下她,白皙的柔软脸庞,黑色的修身裙子,暗红的绒质沙发。她像只猫一样倦懒靠在上面,仿佛飓风前的海面,平静又危险。平静地蛊惑人心,危险地诱人靠近。

    徐经野蓦然心惊,猛地收回了手。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男友视角”这个词汇,所以暂且不能把自己的诡异反应归因至此。他笃定认为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精与热空调的双重作用让他短暂头昏脑涨,这一瞬间的想法是非理性的,是不真实的,是他本意之外的。

    他只是喝多了。一定是这样。

    为了说服自己彻底相信,他甚至在出门后把车钥匙都扔给了她。才拿到驾照不久的女孩子诧异握着他的钥匙踌躇未动,他先一步拉开副驾门跨上去,略有不耐烦催促,快点,你不是困了吗?

    车子缓缓启动。第一次实cao上路的女孩子一刻也不敢分神,抿着唇凝重看着前方的路,肩膀和手臂也是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徐经野在一旁暗暗盯着她慎重到有点好笑的侧脸,原本的烦闷情绪终于逐渐平息。

    还是个孩子呢。他想。他真是喝多了。

    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稍微放松了些,全身的神经陡然从高压状态松弛下来,本来就笼在身上的倦意也渐渐袭了上来。他短暂进入梦境,思绪却游离了一半留在现实。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有一年曹秉文他爸从部队上搞过来一条狗,又大又凶,受过训练,特别通人性,那段时间曹秉文他们整天牵着它走街串巷,打架了拿它先镇场,闯祸了用它去替罪,借着它的威风没少惹是生非。

    徐经野一向比较少参与这种类型的团体活动,并对他们这种人借狗势的行径非常鄙夷。某天晚上他上课回来时,远远听见胡同里有打架的动静,还响着狗叫。他皱了下眉头,一边拽下来书包一边快步往前走着,却在刚转进胡同口就停住了。昏暗的小道上,她紧紧靠着墙根站着,狗贴着她的腿又闻又吼,她脸色是恐惧到极度的惨白,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哆嗦都不会了,仿佛下一秒随时就能闭上眼睛僵直倒下去。

    他看她这副窝囊样子,心里有股火儿噌地窜了起来。

    那年他记得她应该是十四岁,个子开始长了,但人还是很瘦,长发剪掉了,变成了及肩的齐刘海,其实不如额头全露出来的好看,可是这样将她更显得乖巧,惹得他那帮发小儿变本加厉惦记上她,死皮赖脸非得让他在他们之间挑个妹夫出来。

    现在可好,他的妹夫们全在那边冲锋陷阵,狗跑过来把她吓成这德行也没人管。他压了压胸腔里的怒气,学着之前看曹秉文训狗时的口令,吹了声口哨把那畜生叫了过来。

    狗都知道谁好欺负谁不能惹,转身过来后就不再目露凶光,还亲热蹭了蹭他的手背。他沉着脸拍拍它的头,弯身捡起来地上的绳子将它拽远,墙角的人这才像是缓回了呼吸,望向他的涣散目光逐渐迟缓清晰,单薄身体余悸一般地轻颤了起来。他沉声问:「没事吧?」

    她缓慢摇了摇头。

    他又拧眉:「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次她半天也没有答话。没等他不耐烦,巷子那头的战斗也在这时结束了,曹秉文跟另外俩人边擦着嘴角的血边骂骂咧咧往回走,看见他还有脸打招呼:「哎!阿野!你都不知道!刚才——meimei怎么了?怎么跟要哭了似的?啊?你骂人家了?」

    徐经野冷着脸,语气不好听:「我想骂你。」

    「cao!你骂我干什么!」曹秉文不满嚷了起来,挂了彩的脸皱得滑稽,「刚才蒋骁那孙子调戏咱初初!我这不是替你仗义出手,还派了得力干将来护着她吗?」

    这个转折徐经野倒真没料到。他怔了下,怀疑看向墙边的人,她依旧没作声,摇摇欲坠地点了下头。

    曹秉文一边哎呦叫着揉着腰一边幽怨徐经野不识好人心,让他把meimei看好别再让她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了,看给meimei吓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这个哥哥要是看不好就赶紧下位,换他这个妹夫亲自来看——

    徐经野一脸阴沈踹过去,对方嬉皮笑脸躲开,又调侃他几句后牵着狗走了。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小巷瞬间静了下来,徐经野看了看面前惊魂刚定仍旧有些呆呆的小姑娘,低声道:「回家吧。」

    她站着没动,少顷,终于哑声开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有事?这么大点的小屁孩儿这么晚了不回家能有什么事?徐经野板着脸探究看向她,正要再出声时,忽然余光撇见她小腿上有暗色的粘稠液体流动。他愣了愣,沉淡声线不自觉紧张起来:「刚才狗咬到你了?」

    女孩子无力摇了摇头,看那脸色已经是在极力忍耐不要哭出来。

    「那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没耐心,走过来拽她的胳膊要细寻她的伤口。

    她用全力挣开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哭腔:「没有……没有咬到……我……你别管我了……」

    徐经野听着她不成句的话,眉头皱得更深。她这样子他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可她这么倔着不肯启齿两个人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僵持。他再一次攥住她手腕强势把人拽过来俯身要看她到底伤在哪里,小姑娘挣脱不开他,又急又惊,最后慌不择路抬手捂上了他眼睛——

    徐经野低着头停住了动作。他感觉到覆在他眼前的小手柔软微凉,不住地轻颤着,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柔弱抗拒着他的关心。他心里愈发觉得可疑,攥着她的手腕进退两难,一片寂静中,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袖口里隐隐掼过来的潮湿淡香。片晌之后,他听见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稳住呼吸,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我来那个了。」

    徐经野一愣,俊冷脸上瞬间僵硬烧了起来。

    那天的最后是徐经野脱了外套扔给她。他们在路上一前一后地走,先去超市后回的家,他一路没敢回头看她。隔天晚上时她把洗干净的衣服送了回来,低着头跟他道谢,然后又道歉。他憋了半天,不太自然说,他们是兄妹,不用见外。

    关上门后徐经野躺回床上,为自己刚刚的措辞而懊恼。什么叫不用见外啊?小姑娘那么难以启齿的事不跟你见外难道还跟你一起探讨?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徐若清每次都好意思以自己生理期为由支使他又倒热水又买零食的?而且面对着她坦然说出来他也从没觉得尴尬?同样都是兄妹,这是她们两个人的性格使然,还是从本质上来讲,她就没有把他当做哥哥?

    徐经野闭上眼睛,混乱翻了个身。

    那他呢,他——

    一番胡思乱想还未来得及收尾,原本宽阔的大床骤然变得狭窄起来,他一个没防备从床边摔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往前,惊得他倏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不知何时飘起雪花的冬夜,轮胎随着刹车的声音在地上擦出一道潮湿印迹。车下隐约传来细弱的哀嚎,身侧的人僵硬紧握着方向盘,漂亮脸上苍白惊慌。他刚从梦境里回过神,正悬心凝神分辨着,驾驶位上的人颤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