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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有神明 第3节

    这样的人居然能入天际岭,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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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少主!”

    几声呼喊,将隋云旨从风雪的噩梦中拉扯回来,他猛然睁开眼,心口砰砰狂跳,从床榻坐起时,浑身上下疼得他五官都扭曲了。

    高壮的男人见他醒了,顿时松口气:“少主,你终于醒了。”

    隋云旨愣愣地看向眼前人,这不是后来与他走散的剑忠?

    他刚想开口说话,喉咙疼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剑忠连忙道:“少主别急,大夫已经来瞧过了,您嗓子得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咱们现在安全了。”

    隋云旨闻言,四下看去,这石块垒成的屋内简陋也算干净,屋里除了剑忠,还有刚才围过来的几人,都是他从胤城带过来的部下,一室男人,独独没见到碧青衣裙的女子。

    他除了身上疼,也没觉得哪儿不好了,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于雪原倒下那一瞬,莫非那时阿箬便丢下他走了?去胤城?找他母亲?那他又是如何被剑忠他们找到的?

    隋云旨顾不了那么多,又问不出话,脑海中浑浑噩噩的,慌不择路地披上外衣便推开众人往外冲。

    石屋的门推开,他立刻便看见了焦急要寻的人。

    这里是靠近雪原的村落,因着此处树木难生长,故而家家户户都是用石头码成的屋子,削平的石头垒了好几层,用厚泥糊上,丝毫不漏风。

    一桩桩房屋在阳光下像是一块块黑色白顶的巨石,正是夕阳,傍晚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层层云霞如染彩的织锦,橙红中夹着蓝紫,斑斓的光透过纤云照在了屋顶的白雪上,也洒在了阿箬碧青的衣裙上。

    她穿着单薄,成了隋云旨入目所及中的第二色彩,第一是天上的红霞。

    阿箬靠着石柱,头顶是茅草堆成的亭顶,如伞一般撑开,她就坐在茅草顶下,怀中捧着那巨大的竹篓,眯着双眼看向晚霞,有些惬意,与此处尤为格格不入。

    听见动静,阿箬回头朝他看来,抿嘴笑了一下:“身体不错啊,就能下床啦?”

    隋云旨还有些愣神,待听到她与自己说话,停顿的心跳才重新鼓动起来。身后剑忠几人赶到,解释道:“少主,是这位姑娘将您从雪原里带出来的。”

    虽是如此说,剑忠几人还是不敢朝阿箬靠近的。

    这地方冷得洒水成冰,阿箬却穿着一件薄纱裙,说话口中也吐不出白气,瞧着不像个活人。

    隋云旨抿嘴,这才后知后觉出身上多处的疼痛来,他摸着背,扶着腿,活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似乎还有过脱臼的情况。

    阿箬见他如此,笑容依旧,声音雀跃道:“哦,我是把你从雪原拖出来的,那地面坑坑洼洼,可难拉人,不过还好,我注意了你的头,只撞了两下。”

    这样一说,隋云旨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有些肿痛。

    剑忠几人见隋云旨直吸气,连忙把他扶回石屋。期间隋云旨回眸朝阿箬看去好几眼,生怕等他身上的伤养好了,人就不见了,可转念一想他摔在了大雪地里她也没丢下自己,应当是不会离开的。

    等几人进屋,客栈前的茅亭又安静了下来。

    晚风习习,天将暗。远方的落日没入雪原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句谈话间,再回头看,东方已经挂了一轮薄月,弯如勾,与未完全落下的太阳日月同天。

    阿箬抱着怀中的竹篓,下巴轻轻磕在了篓盖上,目光悠远,轻声道:“我们出来了,这回,我会很快就找到他们的。”

    她眸色深深,也不知在与谁说话,半晌发出一声轻叹。

    “我又开始想您了,神明大人。”

    第4章 落金城:三

    隋云旨被阿箬从天际岭带出遇上剑忠后,剑忠便使海东青往胤城飞去,传信接应隋云旨归家,吩咐阿正等人买马,越快越好。

    阿箬倒是无所谓何时离开雪原,她自天际岭出来后便有些无拘无束的,前两日隋云旨没能下床时她便于村落四处闲转,没两日功夫便与村落里的人打成一片了。

    剑忠一边给隋云旨熬药,一边回话:“不过才两日功夫,那姑娘倒是将这村子前五十年发生的所有大小事儿都打听了个遍,她自己嘴里却没有一句真话的。”

    隋云旨身上发冷,烤着药炉旁的火,问他:“你听到了什么?”

    “少主可看过她背篓里装着何物?”剑忠问。

    隋云旨忽而回想起他那日险些看见她背篓里装着的东西,却被阿箬往脸上撒了一把雪渣,于是摇头。

    剑忠道:“不过短短两日,关于她背篓中所装之物,已经换了四样了。”

    他掰着手指头道:“村前头的人说她背篓里装着的是金银,后头的人说装的是草药,有的孩童说里面装的是中原带来的糖糕,便是咱们这小客栈的掌柜也听说,她那里面放的是她从天际岭带出来的藏宝图。”

    隋云旨:“……”

    阿箬的背篓里原先装着什么他确实不知,但他见过她把源莲放进去。

    二人说话时,阿箬就坐在离他们百步之遥的矮房底下与一个七老八十的妇人聊天。她背着竹篓,竹篓的底部几乎拖地,那样大那样沉的东西,也不见她放下过,不论去到何处都不离身。

    隋云旨远远看过去,盯向言笑晏晏的女子许久,阿箬似有所感,回眸朝隋云旨看过来,随即弯了一下眼,像是对他笑了一下。

    隋云旨的心口忽而漏了一拍,有些不自在,但眼神不受控地又落在了她的身上,看她薄薄的衣裙在微风中飘摇。

    她说她在天际岭待了三十年,许是种了太多源莲而面容不衰,但内里怎么着……也有四五十岁了吧?

    阿箬问了老妇人几个问题,对方记忆模糊,与她说了会儿话便被家里人叫回去了。

    这两天她问遍了村子里的人,只知道三十年内如隋云旨一般来天际岭想找她的人有二十多个,但真正自报家门,直到现在还有人记得那些人来处的所剩不多。

    世有传闻,说是遇上鬼怪妖邪的,都可以找她来救命,阿箬从不反驳,毕竟她在入天际岭之前做的便是降妖除魔、拿鬼诛恶之事。她想找的那些人容易惹上这些事,阿箬想着也算碰运气,十桩奇闻异事里头,总有一桩能与那些人有关的。

    路过隋云旨的石屋窗边,阿箬还在想这些,闻到了药味儿足下一顿,再朝窗户里看去,此时隋云旨正裹着毯子捧着药碗。

    阿箬嗅了嗅,再看他,心里奇怪:“你为何要吃药?”

    隋云旨更奇怪了:“我……受伤了。”

    他这两日嗓子好了不少,说话也不再那么沙哑难听,逐渐透出了点儿方及青年的清澈,有些好听。

    阿箬眨了眨眼,道:“可是你不用吃药也会很快好的。”

    隋云旨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满脸疑惑。阿箬见他这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顿了一下,又问了一句不着边的话:“你今年十八岁?”

    “嗯。”隋云旨点点头,又加了句:“还差七个月。”

    阿箬哦了声,又问:“令尊身体如何了?”

    隋云旨讷讷回了句:“尚可。”

    阿箬点头没再多言,只是抿了一下嘴,轻飘飘地从隋云旨面前走过了。她心里有些遗憾,隋云旨的母亲她怕是救不了了,这人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阿箬也就不打算拆穿。

    隋云旨见她走了,脑子一热便问出声:“那你呢?你几岁?”

    阿箬没回头,不太在意道:“三百多岁吧。”

    这句话像是玩笑,但彼时阳光恰好透过檐上茅草的缝隙落在她身上,一道道斑驳的金色将她周身笼罩在柔光之下,映着黑石白雪,衬得她越发像个世外仙子,隋云旨突然觉得她说的或许是真的。

    剑忠回来时见隋云旨的药只喝了一半,冷在一旁了,他眼神询问,隋云旨像是做了错事一样,没什么底气道:“阿箬姑娘说我不喝也会好……”

    话音刚落,他又转而道:“麻烦剑忠帮我再热一热。”

    吃了药没多久,出去寻马的人就回来了。

    阿正几人找来的马匹不够,有些需要二人同乘,剑忠为首开路,隋云旨骑在一匹高马上,眼神不住地往正在给马喂干草的阿箬看去,她还背着那个大篓子。

    “阿箬姑娘……”

    隋云旨才刚出声,便看见阿箬驾轻就熟地翻身上了马,身后的篓子稳当当地压在了马背上,她笑着回眸,朝隋云旨露出疑问:“嗯?”

    “……”隋云旨道:“注意安全。”

    最后,隋云旨身上披着毯子,被人高马大的阿正搂在了怀里,闷着气,一行人往南方赶去。

    离了雪原,天气便越发暖和了起来。

    从天际岭往胤城走,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左右,在第五日他们于某座小城外碰上了胤城主派来的接应。那人见剑忠阿正他们二十六人跟着隋云旨出发,回来只剩下六个,心中酸涩,掉了几滴眼泪。

    阿箬没下马,离他们十几步远,这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她也不觉得多累。

    小城城墙不高,从底部开满了迎春花,绿色似藤蔓的枝叶攀了一半便挂下来,蓬松地于城墙脚下疯长,上面一朵朵明黄的小花散着淡淡的香气。

    她很久没见过这么多颜色了。

    斑驳的城墙是灰黑色的,绿叶黄花,还有远方群山,翠竹与树,都是远离北方才能看见的景象。

    天际岭很冷,晒太阳也觉不出半丝暖意,这里不一样,连风都是有温度的。

    她反手轻轻碰了一下身后的背篓,嘴角抿出一抹笑来,而后折了几枝迎春编成花环,不紧不慢地戴在了自己头上。

    阿箬迎着风,松动的黄色花瓣从发上飞落下来,她的头发也半披着,似是缱绻地扫过了竹篓,又被后方的风吹回了肩上。

    隋云旨因死了多名部下,见到本家人心有戚戚,眼神瞥去阿箬,却见她如沐春风,赏花把玩。

    连日赶路,一行人也没吃好睡好,得知胤城城主夫人的身体与隋云旨离开时一般并无恶化,且夏先生还在一旁照看着,众人才终于能松一口气,便入城休息一日再继续赶路。

    小城内多是南来北往的游人,他们一行入了客栈后,剑忠向胤城来的一人伸手要了锭金子,转身将金子递给了掌柜的,差客栈里的人准备饭菜客房,再帮他们买几匹好马。

    阿箬瞧见金子时,心头突然荡了一下。那锭金子从剑忠的手转到了掌柜的手中,掌柜的笑呵呵应了下来,还拿起金子咬两下。

    掌柜的唤小二来办事,金子就压在账本上,他吩咐小二将剑忠交代的东西买回来。阿箬的眼神却像是定在了金子上面,待靠近柜台边,她慢慢伸出了手。

    阿箬的指尖在触碰那锭金子时,金光灿灿的颜色如老墙斑驳脱皮,慢慢退去色彩,化成了一粒普通的石头,便如路边随便捡来的一般无二。

    掌柜的回头,阿箬正好收回手,他低头一看压在账本上的金子变成了石头,连忙抓住阿箬的手腕:“好你个小贼!当着我的面都敢偷钱了!”

    阿箬回神,抬眸看向掌柜的,道:“那是石头,不是金子。”

    “呸!方才那位大爷将金子交到我手上,怎会是石头?必是你见钱眼开想偷拿石头换我的金子,还找了这么个破石头!”掌柜的将石头往门外丢去,紧抓着阿箬的手道:“要么把金子还我,要么跟我去见官!”

    隋云旨听见动静连忙过来,他扯开掌柜的的手,护着阿箬道:“她不会偷你的金子。”

    剑忠见状,重新给了掌柜的一粒碎金子,拉过隋云旨道:“少主,在外还是不生事的好。”

    此地毕竟不是胤城地盘,真惹事儿见官,他们回去的路程又得耽搁了。

    几人围坐桌旁,看阿箬的眼神都透着些好奇与打探。

    阿箬对剑忠道:“将你们身上的银钱都拿出来,我看看。”

    剑忠:“……”

    阿箬皱眉:“我就看看,又不拿你们的。”

    剑忠为难地朝隋云旨看去,见隋云旨点头,他才向其他人要了荷包,这几个荷包倒出来金银十几锭,砸在桌上都有分量。

    阿箬撇开银子不看,盯着那几锭金子仔细瞧了瞧,心中生疑,再把目光落在门外的石头上,看来只有那一个是特殊的。

    一阵静谧,饭菜陆续上桌。

    阿箬与隋云旨还有剑忠坐一桌,其余几人分坐,几桌饭菜都一样,有荤有素。

    金银看过,阿箬将钱财都推还给了剑忠。剑忠与隋云旨不同,隋云旨见过她开合双手便可避风雪,辨方位,对阿箬虽好奇,但更多的是敬畏,剑忠仍有些怀疑这小姑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