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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离开事务所，李有间已经几个月没有像今天这样三十几个鐘头持续绘图，手机讯息提示声将她惊醒，额头还带着趴睡的压痕，她抓了抓鸡毛乱翘的头发，擦掉嘴边口水，连忙拾起手机查看讯息。

    赵地锦（虎）：你画完了？

    李有间一早就发讯息跟班长说图纸已经画好了，赵地锦现在才回覆。

    忙里偷间：已经好了，我画了三个版本，档案有点大，用信箱发给你？

    约隔半小时，才又收到来自赵地锦的简短语音：我晚上再来看吧，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

    李有间注意到她说话时背后传来熟悉的音乐，刻意放大声音反覆再听几次，她确认了这是某个商场的主题曲。

    忙里偷间：你人现在正在高雄？

    赵地锦回覆语音：是的，我在海神时尚广场，工班正在展览馆做事。

    海神时尚广场是百货公司跟展览会馆结合的复合式大型商城。

    李有间立刻搜寻了一下海神时尚最近有什么品牌展要举办，页面一打开就是猫猫狗狗们的可爱头像，原来海神时尚正在为一年一度的宠物展做准备，这种时期工班很常在百货公司接到临时的木作、装置和灯光摆设等的短期工活。

    李有间兴致勃勃，左思右想发了询问。：你们是去做展示柜吗？

    赵地锦（虎）：也做，主要是厂商雇用我们为快闪店做商业佈置。

    商业佈置是空间设计与商业宣传的相结合，可以使环境美观，亦同时增加消费者的品牌印象，例如快闪店或橱窗艺术就属于商业佈置。

    因为工程短，报价高，还能迅速为设计师累积名气，所以这种案子很受设计师欢迎，当然品牌方也不会随便放出空间设计的规划邀请，他们多半只会邀请艺术家、知名设计师或者大型事务所的设计师来负责提案规划。

    李有间先前还在事务所的时候，曾经接获海神时尚的提案，她负责的规划区至今都还是深海广场的一处地标。

    赵地锦刚刚虽然说了在忙，李有间还是想去参观，思来想去，挤不出合理探班的理由，问了几个问题都得不到回应，也只能打消念头。

    赵地锦脖子上掛着汗巾，撑手从货车上跳下来，她跟两个工人一起在货车下方接应三人抱的大型箱子，原先堆满的货车陆陆续续清空了，大家轮流运用推车将货品一台一台的推进会场，其中一个满身刺青的壮汉问能不能先抽隻菸，现场几个早就犯菸癮的工人都抬起头来等答案了。赵地锦环顾四周，评估上午的进度也差不多了，决定提早放大家休息，林秀秀本来还想留在赵地锦身边，却被两个关係好的男工人半推半拉着一起抽菸去了。

    赵地锦不抽菸，但她似乎也有自己的安排，她交代小胖敦帮忙看着会场摊位和货物，独自一人前往海洋时尚的深海广场，人潮密集的拱形广场中，一处由名牌店深金赞助的大型地标就坐落于转角处。

    一名父亲正在大鲸鱼前帮男孩拍照，刚好一过准点，鲸鱼开始发光跟唱歌，头上发出点点星光如同喷泉，父亲指着灯光回应孩子提出的问题，直到母亲推着婴儿车出来，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离开，赵地锦才独自走向鲸鱼拍了几张照片。

    赵地锦若有所思，发讯息给李有间，问她想不想过来会场看看？

    李有间几乎是秒回。

    忙里偷间：好呀 v 

    〝……〞赵地锦彷彿从文字中看见傻白甜双眼发出点点星光。

    工人们才刚刚固定快闪店的墙面，忙进忙出，轮流从箱子里将包着保丽龙的货品一个一个拿出来拆开。李有间探头探脑地在摊位旁观望，自从赵地锦发了定位给她后，人就一直联系不上。

    一个把上衣拉到肚皮上散热的腹肌男注意到了李有间游走于柜位的目光，他露出一口老菸枪的黄板牙嘿嘿笑道，低声对正在安装电线的林秀秀说：有个正妹正在偷看我。

    林秀秀翻了白眼，直觉想吐槽黄牙，可是当她认出站在那里所谓的正妹竟是李有间，立刻压低身体把自己缩小在黄牙身后，试图隐藏自己。

    可能是李有间站得太久，一个搬运工人竟然主动凑前揶揄她。有何贵干？男人笑得猥琐却自当风流，特别加重了尾音。

    闭上狗嘴，一根牙籤都比你有魅力。

    李有间想来此刻都引起工人注意了，还不如直接开口问班长去向。〝我想找工班长赵地锦，请问她在吗？〞

    赵地锦的名字好像是触击了现场每一位工人的神经，他们中大多数停下手边事物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彷彿用眼神探究是谁来找工班长了。

    〝…我是来探班的。〞谁说男人不八卦，工人就是最八卦的。李有间赶紧解释来意。

    黄牙使用从头到脚的眼神去审视李有间，并贴近林秀秀低声说。〝第一次有人找班长的理由是来探班的。稀奇，你说，会不会是班长的这个？〞他翘起尾指。

    林秀秀先是冷哼一声，才回覆。〝你到底要探我口风几次才满意？我告诉你，就算阿虎会喜欢女的，也不可能是这种型。她讨厌公主袖，这女人穿得这么绿茶，人看着也是绿茶。〞说完，林秀秀继续埋首处理灯光。

    〝这评价过分了啊。〞黄牙说，他看李有间穿着粉色蓬蓬袖上衣搭配白色高腰瑜珈裤，好身材崭露无遗，不知是称讚还是嘲讽说道。

    〝绿茶好，绿茶妙，喝了绿茶呱呱叫。〞这句不怎么高明的顺口溜让黄牙注意到林秀秀的表情不对劲，更起了玩兴。〝嘿，秀秀，搞不好绿茶真的是班长的女～朋～友，因为班长的女生朋友喔，只可能是你这种男人婆——唉呦！〞林秀秀用手肘毫不留情的撞在黄牙的腹部上让没防备的黄牙痛叫出声，这个动静吸引了李有间的目光，她终于注意到了躲在角落的林秀秀。

    太好了，终于遇见一个认识的了——但也不熟。

    李有间招招手，姿势很热情，表情却掩不住尷尬。〝嗨～你还记得我吗？〞拜託你说记得，拜託。

    林秀秀见躲不掉了，小声地嘖了一下声，从黄牙身侧走出来，她站直腰，双手交叉在胸前，表情还是李有间印象中那么臭。

    〝我们班长正在忙，她现在跟人谈正事中，没空，你要不要先回家？〞

    喂，你问都不问一下，我是来干嘛的吗？

    〝…是班长约我过来看看的。〞李有间客气地说，心里暗骂。

    〝那下次再约吧，她没空。〞林秀秀摆摆手，转身继续处理电源。

    〝…〞

    李有间感觉到被自然捲女莫名其妙的针对，心想该不会她真的是班长的女朋友吧？如果是，他妈的班长这眼光得改改。

    〝水姑娘还站在这是不想回家吗，好呀，那你跟哥哥我回—〞刚刚说有何贵干的搬运工准备靠近李有间，小胖敦立即扯着他伸出来的手并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唔知道她在哪里，唔带你过去吧。〞

    李有间看小胖敦个子小又长得和善，评估这人没什么威胁性，应该还可以信任，于是跟着他走了。

    刚刚被小胖敦阻止的工人啐了一口，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骂骂咧咧：干恁啦啊，开一点小玩笑有什么关係，你们说，这个肥仔有三小好紧张的，还是说他其实想自己跟妹仔聊？

    没有人附和他的话，只有一旁正在调油漆的刺青男头也不抬地说。〝你只是临时被叫来的搬运工，不懂我们工班的规矩很正常。胖敦刚刚是在救你，因为工班里每个人都知道，从来不会有无关紧要的人来找班长，假如这女人是厂商派来的人，那你开这种玩笑就是得罪大家的饭碗了。〞

    搬运工有些恼怒，可是看所有人都漠视他，刺青男又长得壮实，也不敢再回嘴说些什么。

    〝大家都叫唔小胖敦，这是唔小名，从小叫到大了。〞小胖敦圆圆的下巴抖动着，他无论谈吐言行都有一种敦厚友善的感觉。这是李有间第一次在爬墙虎遇见那么招人喜欢的人物。

    李有间拐着弯想探听林秀秀的敌意从何而来。

    〝秀秀啊，她是唔们班的水电师傅，脾气比较差，可是技术好，人也没恶意，你千万别跟她较真。〞

    最好他妈的没恶意。李有间呵呵笑着表示没问题，但是眼神跟个死人一样。

    〝阿虎平日是一定会好好回覆的人，现在找不到人，唔猜是还没跟厂商代表讨论出个结果。〞

    想起通讯名字上的（虎），李有间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赵地锦的小名。〝班长在跟代表谈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我现在过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小胖敦看着李有间，心里疑惑：唔还以为阿虎安排你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跟厂商的事，难道是唔猜错了？算了，再看看吧。

    〝事情虽然很重要，但阿虎既然今天约你过来，那应该是可以过去打声招呼的程度。其实是厂商跟唔们订做一个手工狗笼，那是个单价很高的商品，厂商想让更多人看见这个狗笼，所以要求製作很高的展示台，可是阿虎不满意他们摆放的位子也不满意高度，就跟代表直接起了争执。〞小胖敦想，既然迟早商品都会被展示出来，现在也可以让李有间直接看商品照片。

    这可真是巧夺天工，狗头那种恶狠狠的感觉都做出来了，嘴巴里的闸口还可以远端控制，随意开合。李有间看出了这是几天前在工作室里看见的焊接半成品。〝厂商定价是多少？〞

    〝八十八万。〞

    过份囉，这个价钱…虽然很漂亮，但有钱人的荷包也不是那么好赚的。〝这个定价应该是炒作的成分多一点。〞

    小胖敦苦笑。〝应该是你说的那样嘍，厂商希望狗笼能再更有话题更有争议性，所以想在快闪店内中央设一个将近两米高的展示台放置它，并且到时候会雇用网红在狗笼里面待着供大家拍照。〞

    〝……〞厂商是当宠物展面向的消费群体是车展里面疯狂拍照的x汉吗？

    〝阿虎看了图纸就问厂商的代表为什么要把狗笼摆那么高，得知原因后就一直在劝厂商代表打消主意。〞

    说着说着，李有间已经看见赵地锦跟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不远处说话，他们聊得太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李有间的接近。

    〝?你们工班收了钱，该做的事情好好做就行了，你现在意图阻止的行为已经构成一种干涉，算是违反先前跟我们签下的tract。〞说话的男人拉了拉西装外套，好像在整平不存在的布料皱折。

    赵地锦语气平平淡淡。〝我只是提议降低商演的争议度，舆论如果被带风向往负面发展，我们工班是狗笼的实际製作者，也可能会受到连带牵连。而且你们要求设计放置狗笼的展示柜面积也规划的太窄了，安全性不够，如果模特儿站姿重心不稳，是有可能连笼带人一起从高处摔下来。〞

    〝展示柜再宽一点，那还能近距离无死角拍网红吗?你知道请nkl的网红要花多少钱吗？〞男人笑了，他甚至没有试图隐藏讥笑的态度。〝做好你们的展示柜，按照图纸顺序依次製作你们懂的东西，锯木头啊刷油漆啊。既然术业有专攻，你们不懂的，就不要插手了。〞

    对于厂商代表这种赤裸裸的职业歧视，赵地锦依旧沉稳，可是李有间愤怒了，满腔的怒火使她无视小胖敦的阻止直接靠近对话中的俩人。

    她甜甜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让谈话中的俩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请问您是…?〞李有间鞠躬，礼貌的询问男人身份。

    〝我是厂牌stunning的brandunicationaplanningmanager〞

    原来这是一个油系boy。

    李有间虽然很想用英文回覆他，但这种顾人怨的自我介绍方式，还是留给厂商代表就好了。〝我是爬墙虎工班长的朋友，刚刚也看了活动的展场位置，斗胆想给场面规划出点意见。〞

    男人似乎已经被劝烦了，挤出一张敷衍的假笑，抬脚的动作看着就是准备要离开了。

    〝我是从卓越设计事务所出来室内设计师。〞李有间虽然跟前东家闹掰，但耐不住名气好使，第一时间就把前公司的名字搬出来用了。

    听到设计业指标的卓越设计，男人收起脚步，认真打量李有间的态度似乎正在说:这女很年轻啊，真的在卓越待过吗?

    李有间再想想还有什么履歷抬头可以吸引油系boy。〝是啊，深海广场有一个地标是品牌深金deepgold赞助，当时就是由我规划。〞

    男人一听到深金，笑容跟刚刚完完全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啊，是有鲸鱼的那个吧，叫什么?鲸鱼地表。〞

    〝是鲸鱼座标。〞李有间纠正道。

    〝座标，好，听说原先只是临时展示，后来很受欢迎就成了永久装置地标，原来您就是那个cao刀的设计师，幸会！幸会！请多指教。〞做品牌传播的果然就是脸皮厚，他马上拋下上一刻的态度，伸出手一把握住李有间做了一个七十五度的鞠躬。

    李有间的自尊心受到打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下真是好好补充信心的好时机，她想:这才是正常听见我的资歷该有的反应，前几天赵地锦的反应，那才是极端例子。

    〝因为刚刚你们已经聊了一段时间，我就长话短说自己的小意见吧。狗笼是作为炒作的商品，既然想要靠它带一波流量，就不应该放置在那么高的位置，最好跟消费者產生互动性。再来是消费者定位，会来参加宠物展的群体主要还是以家庭单位为中心，网红在狗笼里面关着，大人就不会想让小孩靠近。你们公司最好重新改一下受眾定位。最后是商演，狗笼毕竟不是易碎品，如果能让大部分的消费者靠近它并且能互动拍照，多鼓励消费者在社群媒体上打卡，这会比单靠媒体採访还要更有传播性，更有商业价值。〞

    厂商代表考虑了一下，犹豫地说出坚持抬高展示柜的真正原因。〝这次会展我们没有抽到比较好的位置，正是因为快闪店的位置太冷僻了，我们才想要做抬高狗笼的展场设计，希望能让人潮一眼望见它。〞

    肯说出主因，一切就好办事了。〝你们有跟会场的楼管谈过了吗，可以单独把狗笼放置在人潮多一点的区域，并且在它旁边放一块指示牌指引你们的快闪店位置，不只更好打广告也会更好的吸引潜在消费者去一探究竟你们的店面。〞

    代表的态度是松动了，但他依旧没有立刻答应。〝谢谢你的提议，我会再跟老闆谈谈。〞

    自许是品牌传播经理，结果你也没有决定权吗?

    难怪一直拒绝美女班长的意见。李有间表面礼貌，内心吐槽。

    等男人完全离开视线后，小胖敦才表现出他的激动。〝原来是你!〞他看着李有间的模样，彷彿她脑门正在发光。

    〝什么原来是我?〞

    〝你就是那个设计师！〞小胖敦呵呵笑，压不下他的喜悦。〝深金，有一隻鲸鱼的商业佈置。〞

    〝喔…其实刚刚是夸张了。〞李有间有些不好意思，她尷尬地把玩起马尾一小撮头发。〝其实我只是负责规划跟画设计图纸而已，因为平时我要忙室内设计的案子，没空亲自弄这些小…，嗯，商业佈置，所以真正动手的不是我，听说是后来公司找了个厉害的外包师傅来帮我cao刀。〞

    〝唔知道，唔知道。〞小胖敦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那你知道谁是当年负责的外包师傅是谁吗？

    〝你认识？〞

    〝哈哈，其实那个人就是?〞小胖敦还没说完，瞧见站在李有间身后的赵地锦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轻轻地摇头，警告意味浓厚。〝——那个人是谁，其实、其实唔其实也不知道！〞小胖敦硬生生把点头改成摇摇头，慌张地表达自己的感叹。〝唔、唔也好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啊。〞

    〝……〞

    李有间觉得先前认为小胖敦是工班里面最正常的人，或许是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