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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烧 第4节

    温鲤一边用大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这么晚了还在家,不上课吗?”

    傅染宁嘴里咬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没课。长公主说想吃杭帮菜,我在‘四时同春’定了位置,没外人,鲤鲤,你也来吧,一起吃个晚饭。”

    傅染宁嘴里那位长公主是她妈,可可爱爱的一位中年美妇。温鲤高中时就和傅染宁成了朋友,这么多年,傅家夫妇一直拿她当干女儿。

    算起来,温鲤也有一阵子没见过傅mama了,她正琢磨该带份什么礼物,转身时对上傅染宁黑亮的眼睛,温鲤蓦地反应过来,笑着说:“吃杭帮菜的馆子那么多,为什么偏选四时同春?想哄我开心呀?”

    遇见陈鹤征之后,温鲤明显有些情绪低落,眼神都透着伤感,而四时同春是她最喜欢的一家杭菜馆,文思豆腐和蟹酿橙尤其好吃。

    傅染宁生了张略显幼态的圆脸,扑过来抱住温鲤的手臂,说:“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哄着嘛!鲤鲤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请鲤鲤吃好吃的,哄你开心!哪天我要是也不开心了,鲤鲤再来哄我。”

    温鲤捏了捏傅染宁软嫩的脸,这姑娘越长大倒是越可爱了。

    *

    去四时同春之前,温鲤和傅染宁先去逛了逛商场,给傅mama选一件小礼物。

    商场里,一家品牌店铺正在更换橱窗里的海报,巨幅画像自高处垂落,徐徐展开,温鲤不由地停下脚步。

    画面上一女三男,都是黑衣黑发,强烈的桀骜和叛逆感。

    尤其是站在中间的那个女孩子,高马尾,抹胸上衣,脖颈修长细白,系着条一指宽宽的蕾丝choker,她没有选择直视镜头,而是昂着下巴,目光以一种俯视的角度递出来,慵懒又傲慢地睥睨,带劲儿极了。

    旁边两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正用手机拍新换的海报,一边拍一边激动地说:“sirius这组图真的美呆了!我的电脑手机ipad都用了这套图当壁纸,越看越好看!”

    海报上这个三男一女的组合就是陈鹤征一手捧红的sirius乐团,中间的女孩子是主唱,旁边分别是吉他手、贝斯手和键盘。

    sirius走红之后接了不少商务代言,这家品牌店铺就是其中之一。店内的液晶屏播放着sirius的歌曲mv,温鲤抬头看过去时,mv刚好循环播放到片头字幕,黑色字迹清晰写着:

    作词:陈鹤征

    作曲:陈鹤征

    看到那个名字的第一眼,温鲤也说不清她是悸动多一些,还是酸涩多一些,心脏像是被抽空了,填补进无数复杂难言的苦意,根系般紧缚心脏,每一次呼吸都有疼痛勾缠。

    音乐声在店铺内悠悠回响,前奏是一段很温柔的钢琴曲,接着是女主唱的声音,唱着迷你专辑的同名主打歌《鸿消鲤息》——

    把爱你这件事变成秘密

    我不说即无人可知

    想陪你看一场今冬的雪

    风却来得太迟

    ……

    旁边,两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仍在聊天,其中一个应该是sirius的忠实粉丝,雀跃地说:“我可喜欢这首歌了,超级好听!”

    “这名字有点怪,鸿消鲤息——什么意思啊?”

    “好像是个成语,音讯断绝的意思。”

    之后两个女孩又聊了些什么,温鲤完全没听清,那句“音讯断绝”像是在她神经上敲了一下,嗡的一声,震得她头晕目眩。

    温鲤在店铺前停留的时间有点长,店里的导购走过来,礼貌微笑着问:“女士您好,请问想挑点什么?我们店里的很多服装饰品都是明星同款。”

    这是个潮牌服饰店,里面的衣服大都是偏中性的高街风,oversize。温鲤平时很少穿这个风格的衣服,今天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她进去选了件简约风格的衬衫,下摆略长,能遮住大腿。

    导购见温鲤付钱付得痛快,又向她推荐配衣服的饰品,是一款带有小羊皮装饰的编制手绳。温鲤有些浑噩,根本没细听导购到底说了些什么,人家推荐,她就买了,输入密码时却接连错了好几次,险些被锁定。

    傅染宁拽了下她的衣袖,“鲤鲤,你想什么呢!”

    不等温鲤说话,导购将打包好的购物袋递了过来,笑着说:“门店在搞活动,消费达到一定金额可以获得一张代言人的签名海报,小姐,这是送您的海报,请您收好。”

    温鲤拿到的是一张专辑宣传海报,“鸿消鲤息”四个字排版在正中偏下的位置,其中,艺术体的“鲤”字,尺寸明显比其他三个字要大一些,一眼看过去,尤为醒目。

    傅染宁站在温鲤身后,那个“鲤”字实在突出,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时间百味杂陈。

    第04章

    温鲤挑了条丝巾当做给傅mama的礼物,路上有些堵车,赶到餐厅时已经有些晚了。

    四时同春名字取得有点俗气,环境倒是不错,古色古香。穿缎面旗袍的服务生将她们引到包厢前,木门一开,里面除了傅mama,还有两个她跳广场舞时认识的好姐妹。

    傅mama爱笑,圆圆的脸型分外和气,她将两个女儿都拉到身边,挨着她坐下。

    “好漂亮的两个小姑娘,”刚坐稳,一个烫着满头羊毛卷的老太太就开了口,问傅mama:“哪一个是你女儿?”

    傅mama毫不客气,“这两个都是我女儿,一个亲的,一个干的!宁宁,给阿姨们盛点老鸭汤,让她们试试味道,看看合不合胃口。”

    傅染宁应声起身,先前说话的羊毛卷阿姨眼神堪比x光,将两个姑娘打量过一遍后,笑着说:“傅姐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有对象了吗?”

    “打住!”傅mama一贯七分和气三分霸气,板起脸色时很有长公主的派头,她说,“我叫两个女儿过来,是来帮我们买单的,不是来相亲的,隐私问题,概不回答。”

    温鲤和傅染宁偷偷对视一眼,都有点想笑——长公主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护短。

    傅mama虽然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但是,架不住羊毛卷阿姨又热情又厚脸皮,一碗汤没喝完,她已经追着温鲤从读书时的院校专业,问到毕业后的工作薪资,甚至问起了她父母退没退休,有没有医保。

    傅染宁皱眉,正要将话题岔开,温鲤平静开口,说:“我父母已经过世很久了。”

    这问题问得,无异于当众揭了小姑娘的伤疤,饭桌上一下子就安静了。

    傅氏长公主差点气死,搁下筷子,说:“张阿姨,桌上的饭菜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呀?怎么光聊天不吃饭呢?要不要再加一道?麻椒牛舌怎么样?牛舌大补呢,多吃多补!”

    傅染宁一口浓香的玉米汁没咽好,险些喷了。

    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说张阿姨多嘴多舌嘛!

    张阿姨笑容尴尬,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些都要吃不完了。”

    包厢里的氛围勉强恢复正常,傅染宁怕温鲤难过,频频瞥她,温鲤侧过头,还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

    快吃完时,温鲤去卫生间洗手,身上的t恤不晓得蹭到什么,竟然脏了一块。

    这样穿着也太难看了,她回到包厢把新买的那件衬衫拿出来,当成外套罩在外面,又去前台向服务生要了包湿巾。

    路过几条走廊交汇处的休息区,温鲤看见张阿姨坐在锦鲤池边的椅子上,举着手机像是在和人视讯通话,说话声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傅阿姨带了两个小姑娘过来,有一个是跳舞的,长得蛮好看,白白净净,我本来想介绍给你儿子。仔细一问,小姑娘双亲都过世了,你说说多晦气!这种人八字不好,克父克母,搞不好还会克夫,漂亮有什么用,娶回家也是个丧门星,我都不想跟她吃同一盘菜,怕沾上晦气!”

    那些话,一字一句,锋利入耳。

    温鲤的脚步生生僵在原地,再也迈不动,好似盛夏时节无故起了一阵风雪,吹得她周身冰冷,透骨彻寒。

    那边,张阿姨的视讯通话并未进行太久,很快便挂断,她起身要回包厢,转过身就看到温鲤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

    小姑娘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只有眼圈微微泛红。

    这场面,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张阿姨支吾着想解释,忽然听见一阵脚步,由远及近,直奔温鲤所在的方向。

    不等温鲤做出反应,有人直接上手握住了她的腕,温鲤先是闻到一阵浓烈的烟草气,混着酒味儿,呛得她头疼,接着看到一个身形微丰的男人。

    男人年过不惑,相貌平平,穿了套质感上乘的西装。

    温鲤快速扫了眼对方的脸,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她不喜欢和人拉拉扯扯,更何况是异性,于是用力摆手,想用挣脱男人的桎梏,嘴上严厉地斥着:“这位先生,请你放开我,你认错人了吧!”

    “我怎么会认错温小姐呢,”男人的语气不疾不徐,握着温鲤手腕的那只手却一直未松开,笑着说,“当初,为了讨温小姐欢心,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听见这话,温鲤想起了什么,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位姓张的阿姨早就趁乱溜了,温鲤面前堵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可谓孤立无援。

    她勉强维持着冷静,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摆脱掉男人那只纠缠的手。

    温鲤向后退了几步,一边用余光瞄着附近有没有保安或者服务生,一边沉下脸色,讽刺道:“孟先生,好久不见,您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缠!”

    孟先生全名孟荇文。

    一年前,reborn舞蹈团排演了一部名叫《虞美人》的古典舞剧,以南唐后主和大小周后为原型,温鲤是主演之一。

    舞剧试演反响热烈,之后,在桐桉剧院连续演了四个多月。孟荇文是剧院经理的朋友,看过一场舞剧之后就盯上了温鲤,以庆祝演出成功为由送过好些花篮,想约她出来见一面,吃个晚餐。

    温鲤看上温温柔柔,脾气软,实际上一旦打定主意,很有几分执拗的劲儿。她拒绝了孟荇文的邀请,丁点儿回旋的余地都不留,甚至想把买花篮的钱折现转回去。

    孟荇文不死心,继续纠缠,直到一个自称是孟太的女人找到温鲤,当着一众舞团同事的面骂她不知廉耻。

    温鲤报了警,本以为这事会闹上一阵,那位孟太却消停了,连孟荇文都没再出现过。

    温鲤怀疑是叶清时横插了一脚,不过,叶清时没跟她提,温鲤也不会主动去问,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冤家路窄,今天又让她碰见。

    *

    孟荇文唇边挂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之所以难缠,也是因为收到了温小姐的暗示。你若早说明白自己不是单身,我又何必上赶着做出那么多丑事,闹得大家都没脸!”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什么暗示,什么不是单身,温鲤没太听懂,却也不愿多问,更不想跟这种品性的男人多做纠缠,她试图从锦鲤池的另一边绕过去,离这人越远越好,孟荇文却叫了她一声。

    “温小姐,说实话,我是真的小瞧你了。没想到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姑娘,连陈家都攀得上。若不是那位小少爷找到我,你恐怕还要在我太太手里多吃些苦头,我太太有点儿小脾气,不容人。”孟荇文笑眯眯的,“不过,你使尽解数攀上了关系又怎么样,照样上不得台面!那位都回国这么久了,也不见他带你出来见见市面,就算是养只猫养条狗,闲着的时候,也该牵出来遛个弯儿吧!”

    孟荇文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透露出信息又太多,温鲤几乎怔住。

    陈家?哪个陈家?

    陈鹤征么……

    可是,孟荇文纠缠她的时候,她与陈鹤征已经分手多年,音讯断绝,陈鹤征怎么会出面帮她呢。她一直以为是叶清时,难道……

    温鲤犹豫着到底带该不该追问下去,一旁的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

    听声音人数还不少,有人边走边说笑:“陈鹤征,这间店是有龙肝还是有凤髓啊?让你在一直惦记,刚回国就马上跑过来,还是从市郊专程过来!大老远的,也不嫌折腾,我瞧着环境很一般嘛!”

    一个略显冷淡声音接了一句:“不想吃就走人,蹭饭还那么多话!”

    听见那道声音和那个名字,温鲤和孟荇文齐齐一愣,几乎同时转过头。

    休息区没有窗,亮着几盏半人高的庭院灯,光影幽幽投下,在楼梯附近形成一个暗角。

    有人拾级而上,脚步很稳,挺拔颀长的影子投映下来,破开沉黯的光。

    温鲤觉得心跳像是加了倍速,一下快过一下,咚咚作响,而时间却像设定了延迟,一秒慢似一年。

    既矛盾,又迫切。

    让人恍惚。

    陈鹤征身量高,腿长,仪态极好。他不喜欢改变发色,一直是纯正的黑,下颚弧线很利,偏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