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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7)

    现在的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每次都是第一个到校,而李茉臻大概是早自习快开始才会来的人,今天却聚集那么多同伴提前堵我。

    「我们去找美术老师。」我握紧双拳,压抑愤怒的情绪,「还彼此一个公道。」

    「不要!」李茉臻像发疯似的抓皱我的衣服,「林苡韶,你抄袭我还不够丢脸吗?你去跟老师说,难堪的是自己呀,我们私下解决不好吗?我原谅你,你不要这样。」

    我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从衣服上扒开,不懂她怎么有脸说这番话,「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因为我自始自终都没有做错事。」

    我们终究还是闹到美术老师那边,可是因为没有足够证据,没办法证明什么,美术老师拍拍我们两个的肩膀,说好朋友撞构图是常见的事,指不定哪次讨论时曾经说过,刚好这次心有灵犀画出来。老师说服的牵强,我也不相信,但我选择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如果在这里告一段落,我可以当作任何事都没发生,我不会逼问李茉臻陷害我的理由,她只是压力太大了,需要喘息的出口,我没必要逼迫她。

    我从未料到,那是我中学时期梦靨的开端。

    班上女同学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事发当下早晨的事被李茉臻的同伙过度渲染,污衊我死不认错、动手打人,每天去学校,我都会发现有东西不见或是被扔到垃圾桶,就连走路的时候都会有人故意撞我一把。

    男同学袖手旁观,知情者不淌这浑水,不知情者更多,据说是李茉臻替我求情,让这些恩怨留在我们班的女同学之间就好。

    她害怕,害怕一向跟男生比较好的我找人来对她动手,不愿意相信我不是这种人。

    我试图跟她谈谈,不过李茉臻身边永远围着重重人马阻止我接近,她又会趁机啼哭讨拍,搞得全世界都负她一般。我受不了连续的欺凌,去找班导投诉,换到的只是霸凌者在老师面前虚假的懺悔及事后更加严重的殴打。

    「mama,我想转学。」带着一身伤痕,我崩溃大哭。

    他们带我去李家理论,李叔叔不相信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李阿姨在李茉臻的洗脑下一口咬定错的是我,结局不欢而散,多年交情至此断路。

    我永远忘不了一向交好的李阿姨轻蔑的眼神,恶言恶语地骂我们没知识又没家教,嘲讽以后不会有好出路,因为歪瓜只会生劣枣。

    李茉臻在房里大叫:「我从很久以前就看不起你们,一群没营养的土包子!」

    李叔叔屡次欲斥责妻女,然而只能在她们:「你到底站在哪边?」的情绪勒索下,哀伤送客。

    「抱歉。」

    看着爸爸mama自责不已的身影,从那刻起我突然长大,我看透世间的冷暖炎凉。我的爸爸很了不起,他靠微薄的薪水以一己之力撑起我们家,饮食无虑,稍有馀裕,我明白mama搂着我,叮嘱我用功唸书的那份重量。

    「我们家不偷不抢,正当光明的活着,你们不需要道歉,你们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抱住爸爸mama,是这社会的价值观太过扭曲,凭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家公司不可能全是老闆,没有员工的话体制如何运行。

    可惜不会有人听懂这些道理,自出生以来,所有的一切就是不公平的,当爸爸背负职业危险,一个小时赚不了多少薪水的时候,有人给孩子送才艺班,学习琴棋书画,去国外游学,再回来嘲笑我们是社会的底层阶级,一群不知进取的败类。

    我没有再提转学的话题,一年的时间没有很长,我不愿花爸爸辛苦赚来的钱买新制服跟教材,咬牙熬一下就会过去。我把心灵封闭起来,成日读书,成绩一飞冲天,甚至有次离满分只差两分,拔得全校第一名。我捨弃画笔,丢在充满灰尘的角落,它勾起我太多悲愤,我不需要也没资格悲愤。

    班上霸凌的情况趋缓,由肢体霸凌改为人际霸凌,我不在意了,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没有同性朋友不是要紧的事。

    异性朋友只能告诉我不要理会她们,别在意。他们不可能替我打回去,我也不希望使更多人牵扯进我跟李茉臻的恩恩怨怨。

    就在此刻,我遇见莫思帆,在我经常独自一人吃午餐的楼梯口。

    「你怎么了?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他当时随口的关心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克制不住眼泪,一股脑儿对陌生人娓娓道来事情完整的经过和这段时间的所有委屈,到后来话语有些含糊不清,莫思帆一句话也没说,静静聆听,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

    等到交代完来龙去脉,他没有说什么类似乐观面对、坚持下去的心灵鸡汤,只是温声道:「辛苦你了,我替你感到委屈。」

    我一直在等,在等有人问我好不好,在等这句辛苦了、委屈了。

    莫思帆就这样阴错阳差的成为我唯一能倚靠的对象,纵使我们不同班级,他的存在与出现成为我短暂的救赎。

    国三上一次模拟考,那些女生又开始大动作散播谣言说我作弊。

    李茉臻依然扮演柔弱白莲花的角色,泪水似坏掉般滴落,「人家知道苡韶很辛苦……但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看她做坏事!」

    我少了第一次的手足无措,冷冷地注视着她,「我抄谁的了?我全班第一名,我可以抄谁的?」

    「你就是抄袭才拿来的第一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每次都盼着你下次悔改,才没跟老师举发。苡韶,你已经出生很贱了,不要再作贱自己……」

    「我出生很贱?」我赏她一个巴掌,累积的怒火一口气爆发,「李茉臻,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念在以前的情谊上,我知道你压力很大,阿姨要求你赢过我。但你怎么对我的?一次次糟蹋,一次次污衊,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之前说其实你从很早就看不起我们家,好,我疏远你,我们不往来就能相安无事。那你现在做的这些意义又在哪?真正作贱自己的又是谁?」

    「你、你才污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才没有说谎,许多人都有看到!」

    故事的结局,几个同学拉开争吵的我和李茉臻,班导闻讯赶来,压我们到导师室个别洽谈,「苡韶,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老师,你很早就知道了,她们霸凌我,这是正当防卫。」

    我不知道后来李茉臻怎么和老师说的,但我想我大概是被怀疑了,学校特别为我安排一次考试,理由是目击我作弊的证人不只一个,我用成绩洗刷莫大冤屈,可仍然因为李阿姨死咬那一巴掌不放,记上一支大过。

    我一直在等待恶有恶报的那一天,我坚信坏人会受到惩罚,上天会还我清白。

    怎料到,李茉臻的真面目非但没有被揭穿,她的人缘越来越好,就连美术比赛也如鱼得水,成为大家追捧的女神,就连邵禹杰都会和她聊上好几句。

    莫思帆听我向他不断倒苦水,终究无能为力,毕竟我们身处不同班,身分只是一名小小的学生,更没有雄厚的家世背景,影响力不足。

    一次考试,我发高烧失常,李茉臻的羽翼抓住机会,再度放风声抹黑我,所谓三人成虎,原本一些还相信我的女孩瞬间叛变,我变成眾矢之的。

    回到家中,mama看着我的成绩单不发一语,我知道她一定对我很失望。

    我把自己锁进房内,回想从国二以来的种种,我真的好累,我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笔筒内插着一把美工刀,鬼迷心窍的,我执起它,缓缓将刀片从中推出,锐利的刀锋反射房内的灯闪烁光芒,我第一次產生「想死」的念头。

    如果死掉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些折磨?

    除了家人之外,会有人替我难过吗?

    对不起,爸爸mama,你们生下这么没用的女儿,她不会保护自己,没有能力反击,害你们任人糟蹋。

    对不起,我承受不住压力的重量,你们生我、养我,但我没有办法回报,反倒最后还要让你们伤心难过。

    不要难过太久,像《小王子》说的,时间能抚平一切的伤痕。缺了一个我,世界依然会继续运转,太阳依旧会从东边升起。好多好多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林苡韶曾经来过。

    对不起。

    没有人需要我,我是个垃圾、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好。就像李茉臻所说,我不值得被爱。

    我举起美工刀,咬着下唇划过手腕。

    伤口很深,我怕疼,可我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疼,鲜血汩汩流出,我倒在房间地板上,微笑注视无法止住的艳红,那抹红似极骄傲绽放的玫瑰,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不过我不害怕。

    因为没有我的日子,大家会更快乐,我也是,我不必再理会人间的纷扰。

    脑袋越来越昏沉,我闭上眼睛,呼吸逐渐放轻。回忆跑马灯里,天真稚嫩的我绽放大大的笑顏,身边有好多好多人,爷爷、奶奶、爸爸、mama、牙牙学语的堂弟表妹、幼稚园跟小学时候的玩伴,还有邵禹杰。

    他递给我一朵路边採来的小雏菊,「我会成为最了解你的人,一直陪在你身边。」

    如果说,我的人生有遗憾,那就是在结束之前,我没有和我的挚爱说声:「我爱你。」

    没有和邵禹杰回到以往,然后大大方方地告白。

    现在才想到这些来不及了,也罢。

    对不起,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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