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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 第13节

    沈章幼年也尝试过考学,但是屡试不第,连一个秀才也没有考中,后来生下了两个儿子,又实在没有什么来钱的门路,便与同乡一起去京城打拼去了,这些年沈章虽然不怎么在他们兄弟二人身边陪着,但是几乎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这些钱让沈毅兄弟两个人过的还算不错。

    沈毅出事之后,沈章便昼夜兼程的赶了回,白头发都多了不少,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看到跪在面前的儿子,沈章伸出双手,将沈毅扶了起来,叹息道:“好孩子,事情都过去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拉着沈毅的手。

    “你嫂子在家里给你准备了饭食,咱们回家去罢。”

    现在沈毅已经被判无罪,已经是个自由人了,随时可以回家去,他陪着老爹还有三兄沈陵一起,来到了县衙的前院,然后沈毅看了看父亲,轻声道:“爹,您与三兄先回去,儿子还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沈章皱眉:“等什么?”

    “等一等陈家人。”

    沈毅低眉道:“这件事情,儿子虽然受了屈,但毕竟已经没事了,陈家却是的的确确没了一个孩子,儿子与陈清乃是好友,等会我要见一见陈家的父母,跟他们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沈章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沈陵。

    沈陵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四叔,老七经过这件事之后,长大了不少,这一次他能够安然无恙,也是他自己在牢里想法子自救,侄儿看干脆就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沈章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罢,为父跟你三哥,在县衙外面等你,你……早点出来。”

    “下午回家歇息歇息,明天一早,为父与你一起,去书院给陆先生磕头谢恩。”

    说着,沈章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儿得脱大难,一定会有后福,今年多多努力,明年争取过了县试,再过府试,然后就可以去京城参加院试了。”

    “到时候,为父可以带你去王府住几天,见见世面。”

    县试是在本县,府试在府城,而院试是在省城。

    江都县附郭,县城就是府城,而江都府位于建康京畿,所谓“省城”其实就是京城,因此院试会在京城举行。

    沈章在京城混了十来年,如今乃是京城某一座王府里的管事,也就是“小领导”,因此他才敢说能带着沈毅去王府见世面。

    沈毅笑着点头:“等有一天儿子参加院试了,一定跟爹去王府里看看。”

    父子俩在县衙前院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沈陵才带着沈章一起离开,留下沈毅一个人,站在前院里,静静的等待大堂里的人出来。

    此时大堂里的案子仍在继续。

    沈毅之所以能出来,是因为他身上的罪过已经脱了,这件案子也就跟他没关系了,但是对于陈清家人来说,这件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沈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大堂里的人走出来,满脸笑容的邓师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朝着沈毅走了过来。

    等靠近之后,邓师爷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子,递在了沈毅面前,然后他满脸笑容的说道:“沈公子,这是老爷让我赔给你的银钱,你拿了这些钱,回家好好补补身子。”

    “这事是一个误会,沈公子可不要放在心里。”

    沈毅接过这个钱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约莫有个三十两钱左右,他伸手在钱袋子里抓了一把,然后放在了邓师爷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平和的笑容:“多谢师爷,这些钱给师爷喝茶。”

    邓师爷低头看了看沈毅手中的碎银子,大概已经是这一袋钱的一小半了。

    这位在衙门口混了半辈子的师爷,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毅:“沈公子,这……”

    邓师爷今年已经四十来岁了,这么多年他见过视财如命的,也见过淡泊名利的,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沈毅这个年纪,掏钱掏的这么云淡风轻。

    “没有别的意思。”

    沈七郎笑呵呵的说道:“按规矩嘛,多少要给师爷一些的。”

    衙门的规矩,过手少三分。

    邓师爷这才哑然一笑,开口道:“要是别的钱过手,邓某或许会卡一些在手上,但是这钱是老爷亲自交代送给公子的,邓某可不敢要。”

    说着,邓师爷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沈毅默默的把手里的钱塞回钱袋里,他把钱袋拎在手里,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笔钱,是江都县衙想要跟他和解的诚意。

    以他现在的身份低微,县老爷给了钱,他没有资格不要,但是他也并不准备与江都县衙这么轻易和解。

    所以,这笔钱他并不准备自己用。

    在前院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陈清的父母还有弟弟meimei,终于从大堂里走了出来,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上前,将手里的这一袋钱递在了陈清的父亲面前,微微低头道:“陈叔叔,陈清被打的时候,我就在场,但是没有能救下他,这些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方才县老爷已经宣布沈毅无罪,这会儿陈父陈母的态度,也没有最初那么凶了,陈清的父亲是个皮肤黢黑的农民,他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不要你的钱。”

    说着,他就要拉家人离开。

    很明显,他们一家人还是对沈毅有些怀疑,毕竟沈毅是在出事之后第一个被抓的。

    “这不是我的钱。”

    沈毅再一次递出这个钱袋,声音有些低沉:“这是县衙赔的钱,陈叔就当是县衙赔给陈清的。”

    他看向陈家人,微微低眉。

    “陈叔陈婶,陈清这件案子具体真相如何,我现在只能跟你们说绝对不是我做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暂时没有办法跟你们讲。”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不管你们问出了什么,县衙如何判你们就如何认,不要再跟他们闹了,否则那些人可能会对你们家不利。”

    说完这句看似有些像是“威胁”的话,沈七郎微微低眉。

    “至于其他的事情……”

    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留待将来罢……”

    第二十章 剜rou新生

    最终,陈家人还是接了这袋钱。

    这袋钱里虽然都是一些散碎的银钱,但是数目并不算少,足够陈家一家四口人吃用一年有余,陈父陈母没有理由再拒绝。

    送出去这袋钱之后,沈毅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他与陈清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主要是因为,甘泉书院这种“名校”里,许多学生都是江都府大族出身,只有一少部分的人是凭借自己的天资考学进去的,像是沈毅还有陈清就属于那种“学习好”考进去的。

    这种学生,彼此之间自然惺惺相惜一些。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陆小姐,他们两个会成为至交好友,即便有了陆小姐,那也只是青春期的烦恼,等过个几年时间,这个芥蒂就会慢慢消散,到那时候他们两个人仍旧会是很好的朋友,哪天如果能够进入官场,两个人也能够相互扶持,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场官场佳话。

    很可惜的是,随着陈清的死亡,这一切可能都烟消云散了。

    沈毅一路目送陈清父母离开县衙,正当他也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沈七,这一次算你走运!”

    沈毅记性很好,他在公堂里听过这个声音。

    是范东成的声音。

    他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看这位衣裳光鲜的士族公子,以及他身后站着的罗茂才、马俊二人,面色平静:“范公子,这一次应当是你们走运才对。”

    听到这句话,范东成站在原地,他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冷声道:“非是陆山长倾力搭救,你现在死也死了,连站在本公子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往前走了两步,直到走到沈毅面前,才微微低头,压着声音冷声道:“你不要以为你赢了。”

    “这一次只是我们范家放了你一马。”

    范东成声音低沉:“你以为钱通会有什么下场?他最多也就是流徙三千里,不出五年,你就会在江都府重新看到他!”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沈毅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位士族出身的公子哥。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疑惑。

    他疑惑的是,这一次范东成并不占理,而且自己的“原身”沈毅,也没有怎么太得罪过范东成,他不明白范东成为什么要过来对自己耀武扬威。

    总不能他想害自己,被自己躲了过去,让这位范公子恼羞成怒了罢?

    不过沈毅的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范东成就回答了沈毅的疑问。

    这位范公子在沈毅耳边,冷声道:“听说你蹲大牢的时候,陆小姐给你送了吃食?”

    陆小姐过来送饭的事情,本来是不那么显眼的,但是当时在牢里为了保命,沈毅不得不让狱卒大肆宣扬此事。

    估计就是因为那一次宣扬,这件事才落到了范公子耳中。

    范东成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本公子警告你,离陆小姐远一些,不然陈清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而此时,他的两个小弟估计是被钱通的下场吓到了,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气焰,跟在范东成身后,夹着尾巴跑了。

    在这场对话中,沈毅至始至终,都保持了心平气和。

    他静静的看着范东成三人走远,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按理说范家这种士族,自小的教育应该很不错才是,怎么会教出这种混蛋,多半是……”

    沈七郎小声念叨:“多半是独子,才会宠溺到这种程度。”

    念叨到这里,沈毅迈步走出县衙大牢。

    “独子容易败家啊。”

    他在心中如是想。

    ……

    下午,回到了沈家之后,沈毅先吃了几口饭,然后简单擦洗了一番身子。

    这个时候,他后背上的伤势还没有好,是不能洗澡的,更要命的是,因为大牢里的环境非常差,有些地方的伤还感染了,沈家找了个大夫过来,替他剜去了那一部分腐rou以及化脓的部位,上了伤药之后,认认真真的包扎了一遍。

    这个过程,太难熬了。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麻药,只能靠沈毅自己硬抗,在剜rou的过程中,他疼得浑身冒汗,擦汗的毛巾都打湿了两条。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等到大夫重新包扎好,沈毅已经瘫倒在了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这个时候,他心里对范东成以及江都县衙的憎恶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