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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肆.绿草蔓如丝

    

贰拾肆.绿草蔓如丝



    昨日刚下过场绵绵小雨,窗户半开着,呼吸间尽是湿漉漉的泥土花草香气。

    殷瀛洲独居的小院子倒是个清幽雅致的妙处。

    从后窗上眺望,即能看到遠处薄刀岭主峰的峰尖锐利,如一把利剑直刺云霄,山脊形肖蟠龙,连绵起伏,其余诸峰则雄浑苍莽,巍然屹立,青翠相属,厥高镵云。

    初夏时节,花影缤纷,柳绿莺黄,水碧山青,端的是一片绚丽浓艷的旖旎好风光。

    屋后又有几顷翠玉也似的森森竹海,浩荡山风卷过,便涌起了阵阵滔天巨浪般的竹涛,飒飒潇潇声不绝于耳。

    浴雾若飞仙,脚下涌云烟。

    方知阆苑瑶台,原在人间桃源。

    袅袅临出门前像个小尾巴似得跟在他后面转,一脸的欲言又止。

    殷瀛洲收拾着东西,见她局促窘迫的神态,好笑地问:怎的?

    哥哥温泉遠吗?

    她看他将沐浴用的一应物品和她的新衣裳熟练细致地收拾妥当,终于扯着他衣袖,期期艾艾地问。

    遠倒是不遠,约莫八九里罢。

    我腿疼那、那儿也疼。

    袅袅脸都红透了。

    半晌,蚊子哼哼一样从嗓眼里挤出来一句话,话音未落,已是羞得连看也不敢看他了。

    谁说要走着去?咱们骑马过去。

    殷瀛洲听她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抚了抚她热烫的面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目光还在她腰腹处暧昧地流连了一圈,促狭道:放心,绝对不会让你那儿疼。

    袅袅放下心来,扎在他怀中,含羞点点头。

    殷瀛洲的马单独养在一个离屋子不遠处的马厩里,由人专门照料。

    两侧青草丛生的小石板路湿滑,袅袅跟在他后面,提着裙子和曳地的披帛,小心翼翼地走着。

    他特意走得很慢,原本他还问要不要抱着她,她立刻断然拒绝,被旁人看到真是太难为情了。

    殷瀛洲似乎格外偏爱玄色,依然是一身玄衣,连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都仿佛被彻底吸了进去,失掉了和煦的热意,无端端阴冷几分。

    他的身形挺拔高大,肩膀很宽,从后看去,气质卓然轩昂,也并未像儒生那般将头发全拢在发冠中,浓墨染就的长发仅随便用了根黑色缎带束起,发梢垂落在后背处。

    行走于碧山绿林间,清风徐来,墨发轻荡,衣袖翻飞,一股恣意不羁的逍遥做派。

    袅袅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脸红心跳,脚步慢了下来,落在后面。

    殷瀛洲似脑后长了双眼睛,转过身,离她有几步路,皱眉问道:腿疼?

    袅袅扑闪了下睫毛,摇头。

    走近将手放到他掌中仰着脸问:瀛洲哥哥,你的马儿凶不凶?

    他回手握住,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手指,一本正经地沉吟了下:对旁的人凶,对你决计不凶。

    为甚麽?她懵懵地问。

    因为它也喜欢像你这般生的花容玉貌的美人儿啊。

    殷瀛洲拖长了语调,慢悠悠道。

    袅袅这才回过味来,明白又被他逗弄了,顿时又羞又忍不住笑,想将手扯出来,离他遠遠的。

    可他早有预料,掌下微用力,握紧不放,袅袅只得羞恼掐他掌心:你这人怎的在外头还说这种不着调的话。

    马厩四处通风,倒无甚腌臜难忍的气味,里头只有个面容憨厚,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在清理秽物雜草。

    一匹通体黑亮,浑身找不出半点雜色的骏马正低着脑袋,心无旁骛地啃着马槽里的草料,顺长的马尾一甩一甩的,身上佩着银质镏金雕花的马鞍子和皮革辔头,装饰得极是漂亮。

    那汉子见他二人,忙走出来,恭敬地抱拳行礼:寨主。

    眼前闪过一片薄樱色的裙角,半露出藏在寨主身后的娇俏少女,他面皮涨红地又行了个礼,搔了搔头,呃了声,不知如何称呼。

    袅袅见了陌生男人,只以袖遮脸,躲在殷瀛洲背后。

    看这人行礼,侧身受了,刚要还礼,殷瀛洲抬手止住。

    他也仅在她面前原形毕露,肆意调笑,外面则是一脸冷冷淡淡生人勿近的神情,看着就是阴鸷乖张,不好相与的样子。

    殷瀛洲对这汉子道要用马,于是汉子再行一礼,恭谨退下。

    他将马牵了出来,捋了捋马脖子,从袖中摸出把饴糖塞给了它。

    马儿打了个响鼻,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舔了舔他的掌心,瞧着十分亲昵。

    黑马耳似竹削,双目炯然,立在日光中更显得高大健壮,神俊威风,油亮乌黑的马身折射出道道璀璨华光,似能映出人影。

    袅袅好奇又怯怯地问:它可有名儿?

    照影骢。

    殷瀛洲一边心不在焉地答,一边将东西挂在马背上,看她还杵在原地不动,又道:过来。

    袅袅一步一挪地蹭过去,贴在他身旁遅疑嗫嚅:我怕、怕磨得更疼

    侧着坐,行了吧?娇娇的大小姐。

    殷瀛洲无奈地笑,瞅她一眼。

    袅袅脸一热,别开脸抱怨:都是你

    好好,全是我的不是

    殷瀛洲敷衍着她,利落翻身上马,又弯腰两手抄在她腋下,双臂一个使力将她穏穏抱到马背上,侧坐在他身前。

    抖了抖缰绳,无需呵斥,照影骢便颇通人性地自发迈步前行。

    虽然照影骢走得很是穏当,袅袅还是紧紧抱着他的腰,战战兢兢的,生怕掉下去。

    殷瀛洲知她害怕,收紧怀抱,安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问:不疼罢?

    面上一阵温热气息拂过,后背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袅袅轻嗯了声,不安感消了泰半,也有了多余的闲情去欣赏沿途的山中景色。

    正是江南四月初夏好时节,昨日还落了场如酥小雨,触目所及,草树绿植皆是勃勃蓬发,旺盛疯长,枝繁叶茂,郁郁苍苍。

    沿着被新草覆盖,几乎看不出旧迹的崎岖山道一路蜿蜒前行,两侧高大青翠,不知生了多少年的树木绵延不绝,仿佛没个尽头。

    树根处覆着湿润青苔,油绿的色泽浓得要滴落下来一般。

    且有古藤新蔓扭曲纠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形如怪蛇,缠绕其上。

    路边时而红黄白紫的野花点缀,暗香幽幽,随风袭来。

    浅碧浓苍相映,横柯疏条交错。

    遮天匿日,在昼犹昏。

    只有某处树冠偶然生的稀落,便有碎金也似的几线日光漏了下来,微风拂过,枝摇叶晃,娑娑作响。

    地上点点光斑随着树影翩跹,分外生机盎然。

    照影骢不紧不慢地走着,马蹄铁敲击在石子上发出了清脆又有节奏的哒哒声,林间鸟鸣嘀哩唧啾,伴着山腹深处淙淙潺潺的流水声,很有些生动的野趣,全是袅袅在京中前所未见的新奇光景。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殷瀛洲拨转马头,换了条路却是一直向下。

    前行中渐闻瀑布澎湃咆哮之声,气势磅礴,似有万马奔腾。

    复行了又约一刻钟,眼前忽地明亮,豁然开朗起来,原是到了一处无人山谷。

    只见视线中一匹白色巨练从天而降,闪动万缕银光,挟奔雷之势倾泻直下,轰鸣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洪流砸落在底下的深潭之中,琼浆飞迸,碎玉四散,溅起无数的乱珠薄雾。

    日光映照下,云蒸汽腾,让人为之目眩神迷,不禁感慨天地万物造化之神奇。

    深潭里的水极为清澈,呈缥碧色,虽有百丈,亦能见底。

    日光下彻,影布潭中。游鱼细石,藻荇浮萍,一清二楚,尽视无碍。

    小鱼们或怡然不动,或倏而遠逝,却全都像无所依凭,仿佛悬在空中。

    两侧石壁似被巨斧劈开,山梁岩岩,积石峨峨,挺拔天表,登顿无阶。

    极目所至,仅能望见一线细细苍穹。

    山顶云缠雾绕,翻涌不止,悬崖峭壁,险陡非常。

    谷中同样是碧树葱茏,青滴红溢,浮岚暖翠,百卉含英。

    真真好一个钟灵毓秀,美不胜收的福山宝地。

    袅袅一时看得痴了,只怔怔地睁着双大眼睛瞧个没完,连照影骢何时停下都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