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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终(完)

    

幕终(完)



    第四十七章   幕终(完)

    李浸月杀了两个人,而心情很平静。

    从庙门出去,是一条人头攒动的大街,她不便在这许多人眼皮子顶上高来高去,因此以一个平常人可以走出的最快速度,在汹涌人潮中踽踽蹚过去。

    天光云影,参差映照在行人路树的身上,上上下下仿佛都闪着金色光点。随手扶稳一个欢快地跑得东倒西歪的小孩子,李浸月不得不承认:郑巳归说得不错,自己实在不是个好人。

    扪心自问,她起初一意要杀郑巳归,大半不是为报那一掌之仇,而是要除情敌而后快。

    自温玉说她从没有喜欢过郑巳归之后,郑巳归在她心里,便失去了仇人的分量,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坏心眼,而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坏心眼,即和楚懿比,他都少了点决绝之气,连坏也坏得很普通。

    若不是这人实在阴魂不散而贼心又不肯死,甚至有害温玉之意,那放他一条生路也无不可。

    思绪闲闲地漫游,耳听四周市声喧嚣,日用杂货、布匹簪环、花鸟字画,李浸月忽然非常想温玉。

    过了这条路,转到一条人迹稀少的巷子里,李浸月一路翻墙越壁,转眼便至那客店。

    此店方大大乱过一场,刀剑相交之声早被四邻听得清楚,先前又见有官兵进去,因此周围铺子都上了门板。阳光灿烂地照在空荡荡的街面上,甚是诡异。

    李浸月推门进店,一望之下,心头一跳,地面上竟仍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人。她知道温玉为人,虽口头说拣顺眼的救一救,但她向来平和,从不自诩有断人生死的权威,说救,自然是救所有人。

    宛如兜头淋了一桶冰水,她心下惶急,不自禁叫道:阿玉!跨过地上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就要往院中去。

    柜台后听到声音,犹犹豫豫地冒出一个人来,是那老掌柜,无言地向后院一指。

    李浸月匆匆瞥他一眼,见他面色仓皇,一颗心已沉无可沉。后院安静得不详,门掩着,她撞进去,就见温玉独自倒在花架之下。

    李浸月只觉耳边嗡地一声,意识模糊了一瞬,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过这两三丈路的,一到温玉身边,像用尽了力气,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将温玉揽进怀中,就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已是无知无觉的模样,幸而尚有一丝鼻息。

    一声闷响,温玉手中握着的东西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是方才那教众给她的白釉瓶。

    是那个教众。李浸月念头一闪,不暇再管其他,后悔也没空,强自镇定,一手按住温玉后背,将内力送到她体内,十数息后,温玉眉心皱起来,无力地睁眼,见是李浸月,舒展了眉眼,微声道:阿月,你来啦?真好我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李浸月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忙道:怎么会?一手取出重苏丹,喂温玉服下,仍按向她后心,内力源源不断地送进去;一手搭温玉脉门。

    脉息急促,三五跳后,停数息,再急跳数次,如此周而复始。

    雀啄脉,是死脉,有此脉象者,药石无医,须臾间必死无疑。

    李浸月喃喃道:怎么可能?

    她不死心,仍把着温玉脉搏,可是脉象如此,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更逐渐弱下去。

    药是世上疗伤解毒之最,以她当今内力之强,便不足以解毒,也可以暂时压制,可是两样却都无用,她心简直要裂开,眼睛早酸痛异常,却哭不出来,只一遍遍地枯想:襄阳附近有什么有名的大夫?其实便有大夫,也万万赶不上了。

    温玉醒转过来,只觉周身一寸寸冷上来,四肢不能动弹,转瞬间只有心间还有些许热气,而有热气的地方却疼得钻心。

    她吃痛不过,呻吟道:好疼

    李浸月低声道:阿玉不怕,我们去找大夫。

    温玉意识已模糊,昏昏沉沉道:疼比吃了海气湿蛰丹还疼

    李浸月一听,便如锥心刺骨一般,眼泪再也忍不住:我不该那样对你,好不容易能重逢,却总是欺负你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该一辈子在谷里只要你好好的。

    温玉模模糊糊望见她在哭,想抬手替她擦眼泪,又哪里抬得起来?眼见她如此伤心,心知自己多半便要不治,因为事发突然,简直是做梦,倒不觉多么伤心,忍着痛,低低安慰道:我以为你不在人世,又怎么会好?

    李浸月听她如此说,眼泪便如开了河,再也说不出话来。

    温玉说出这两句话,痛意更浓,陡然一阵绞痛,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便声息全无,手无力地垂向地上。

    李浸月眼睁睁看着,那血沾到她雪白的衣襟上,漫延向上,便如她的绝望一般,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金乌自东而西,热力逐渐攀升,又转凉,李浸月一动不动地跪坐了不知多久,雕塑一般。

    周围似有人在走动,她也不觉。

    终于有人走来,生怕她拿人泄愤似的,离她八丈远,劝道:客官,节哀顺变你就算熬得住,可是这天渐渐地热了

    良久,李浸月点点头,想搂着温玉站起来,可一个姿势太久,竟站不起来。

    那人见她有了动静,心下松了口气,忙凑近来要帮把手。

    谁知她到了旁边,李浸月又不动了,她有点发虚,小声道:客官,你你怎么了,啊!她惊叫起来,猛地甩膀子,结结巴巴道,客、客官,冤有头债有主,你、你拽着我不松手干吗?

    李浸月箍着她腕子,比她还结巴,颤声道:她、她没死!

    那婢女暗道:这人疯了不成?疯子可惹不得。随口附和道:是,是!没死。

    李浸月转过头来,目光里全是喜意,道:你摸她脉搏!

    那人连连摆手,却强不过李浸月,苦着脸,被拽着手去按温玉脉门,本以为触手冰凉,谁知一摸就觉肌肤细暖,底下是节律规整有力的脉搏,她大吃一惊,叫道:真、真没死!

    温玉睁开双眼,只觉神完气足,一转头,就见李浸月趴在床边,沉沉睡着。

    她眨眨眼,方慢慢想起之前发生了何事,忙搭向自己脉搏,是个全然无碍的脉象,再运气一周,经脉内真气流转,竟比先前浑厚了许多。

    李浸月一颗心悬在她身上,她一有动作,李浸月立刻惊醒,见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喜道:有没有哪里不适?

    温玉摇摇头,见她双目通红,暗道:我从前总想看她哭的样子,今天总算看到了,果然十分好看,但我却再也不想瞧见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了。   忙扯着她在床上躺下,道:你才是,有没有哪里不适?

    李浸月心犹惴惴,拉着温玉的手把脉,确实瞧不出什么问题,低声道:明日动身去延陵,找张神医看看。

    温玉虽觉自己精神得很,但瞧瞧医生总不会有什么损失,乖乖应是,又听李浸月道:那个教众

    温玉一听,霍地翻身坐起,大声道:我知道了!

    直到眼前现出那座院子,金介奴才敢直其背走路。

    咔哒一响,门房推开窗子,探出一双惺忪的睡眼,见是一位坛主,不及披衣,忙从铺上下来,放他进门。

    金介奴迈进门槛,大门在背后闭上,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先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问那门房:教主歇下了?

    那门房摇摇头:吩咐了,坛主一回来,就去回话。他瞥见金介奴面色不佳,试探地问,用盏茶再去?

    金介奴摇摇头,浑身是劫后脱身的疲惫,拖着步子往后院走。

    刚走到正房外面台阶下,还未站定,就听门吱呀一响,他忙垂下眼,背却挺直了,做出恭敬而有精神的样子,地面上光影摇动,一个声音问道:怎么样?

    金介奴朗声道:都如教主安排。

    那个声音继续道:姓李的小崽子伤不伤心?

    金介奴道:肝肠寸断。他顿了顿,属下在旁看着,生怕她自尽。哎哟,她要是起意自尽,属下哪里拦得住,可捏着一把汗。

    那人哼了一声道:拦了做什么,死了最好。

    金介奴低声下气地连连点头,却不敢出声应是。

    那人啧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行了,滚吧。一扬手,向他丢了一个小壶,刚转身,对了,我那个瓶子呢?

    金介奴忙道:在圣女那里

    那人摆摆手:知道了,你走吧。人都我在这里,瓶子就算被小崽子丢了,也不心疼。

    金介奴忙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教主大人使锦囊计,几十里外兵不血刃地捉弄了人,很是满意,弱柳扶风摇进屋,走到床边,就见赵道长不知何时仿佛解了药力,一双清目盯着她,冷道:温啄。

    温啄被冻了许多年,不以为忤,也不以为伤人,反以为是种情趣,笑道:怎么啦?谁让你前几天拦着,当时让我去教训教训,撒了气不就没今天这一遭了?她磨了磨牙,敢欺负玉儿

    赵宜真也拿她没办法,药力还一阵一阵蒸腾上来,熏得她发晕,勉强道:阿月性子激烈,万一真的自尽,你怎么向玉儿交代?

    温啄笑道:你这师父当真失职,你那小鬼徒弟睚眦必报,若玉儿出事,她必要天涯海角将仇报了,之后再谈殉情的事。

    她凑近去,低声道:用计须因人而异,比如说吧,此计可以用在你那徒弟身上,却不可用在道长你身上,我说得对不对?

    赵宜真蹙起眉:什么意思?

    温啄笑道:我要是死在道长面前,道长难道不会立刻拔剑自刎?她靠得更近,喃喃道,赵道长愿与我同死,却不愿意和我这邪魔外道好好地一起活。你说,我识人明不明?

    赵宜真闭起眼睛,仿佛赌气一般,静了一瞬,方道:你错了。

    温啄上了床,搂紧这冰山,送上去给她冻,道:哪里错了?

    赵宜真背对着她,半晌道:谁要与你同死?

    金介奴回到自己房中,倚着窗,看着漫天星星,一口一口,将小壶中的解药喝了,方彻底放松,正准备上床睡觉,就见天边两颗流星,拖着尾巴,你追我赶地滑过。

    连他妈的星星都成双成对。形单影只的金介奴爬上床,很寂寞地睡着了。

    <完>

    作者的废话:

    不要跑,后面还有哦!

    还有番外·过去的事,

    明天继续(?ì   _   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