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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五

    琳琅眼中带着融融的笑意,“如此巧言令色,莫非少主也想诓骗于我?”她故作叹息状:“可惜我没有什么法宝可骗。”

谢磬笑着摇摇头,有些拿她没办法:“谁人不知,公主殿下本就是魔域至宝?”

可话一出口他就又立马打住了,因为这听着,仿佛明白告诉她,他所图唯她一般。

谢磬咳嗽了两声,遮掩了过去。

琳琅笑意越发深刻,扯了扯他的袖子,“诶,以后天天同我讲故事好吗?”

“你是魔尊爱女,又是无道金仙的首席大弟子,聆听他们的教诲,岂不远胜我的陈词滥调。”

琳琅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失落,眼睛一转,便岔开了话题:“这玄珠几易其主,要说该还给谁也难说的很,而且哪有将战利品转手的道理,不如留下吧。”

“喜欢么?拿着玩吧。”谢磬不以为意,将珠子推过去。琳琅把珠子推回去:“一颗黑洞洞的珠子,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说留下,是想用来镇住你的元神。”

“难道你知道怎么用?”

琳琅道:“压在枕下,挂在身边,吞进腹中,哪怕是煎在蛋羹里呢,试试就知道了。”

“这也只好是死马当活马医。”

“你说话不要死啊活啊的一一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什么时候你也讲起了忌讳?”

“这就是病急乱投医,你不急我替你急啊。”说话间,鹤群从云端经过,啼鸣声悦耳动听。琳琅仰首望道,“呀,鸟儿起得真早。一飞凌云,好逍遥自在。”

“人有惰性,鸟亦不例外。禹城山有几处道观豢养了这些仙鹤,早晨有专人放鹤,赶着它们自卯时绕山飞行,辰时方休,风雨无阻。你以为它们逍遥自在,可世间何尝有真正的逍遥自在?”

琳琅奇道:“呀,你的地盘上居然也有仙门道观?可真是奇了。卧榻之侧,哥哥也容他人鼾睡了?”

谢磬笑道:“我也不全是嗜血之徒。”

眼看琳琅便不信。

他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好吧,我同他们做了桩买卖。在我的地方修炼可以,所得香火钱,全数分给我,本来嘛,出家人视黄白物如粪土,这就便宜了鄙人而已。”

琳琅称赞道:“实在是高明,下次我选个洞天福地,也这么干,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用赚来的香火钱盖一座比天盛宫更气派的宫殿——就用来养鹤如何?”

谢磬不由放声笑道:“恐怕那紫薇大君要被你气活了。”

琳琅摇摇头,纠正他道:“是我们。”

*

琳琅在禹城别苑小住几日后,一位故友便登了门,

“人间芳菲尽,山花始盛开。令兄倒是住了个好地方。”芙宸仙子进门,先眼中一亮,随即态度亲热地与她见礼。

琳琅道:“你怎么找来的?”又环顾四周,抱歉道:“这里连茶叶都没有,怠慢了。

“你在这里不也算是半个客人,不必同我客气。”芙宸仙子入了座,道,“寒江上联手屠龙这等天地变色之事,我想不知道也难。也是奇了,你哥哥同魔尊法斗,狠话放绝,恶事做绝,你又竟能和他依旧在同一屋檐下处得一派安稳,难道兄妹情还未绝?”

琳琅到底找出杯盏,给芙宸端了一杯清水,道:“那是他同陛下的事。始终,我们不仅仅是父子、父女,还是君王与臣下,施令者与追随者;总之,我是管不了罢了。”

芙宸吐了一个气:“你看得挺开,亏我担心你,你这父兄一朝闹翻,你夹在中间未免忒难做了些,这一时半刻还好,万一你哥哥要你同他站同一条战线,或你父亲命你杀兄,你要如何是好?”

琳琅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却品出了好茶的气度,“我也想知道,届时究竟是王命压过血脉之情,还是这情胜过君上的铁律呢。”

“一个娘肚皮里出来,总比陌路人近一层,这就是所谓血脉之情?我们草木修炼成仙的,可永远也不能体会了。”芙宸想了想,道,“天盛宝殿那几位王储受罚,还不是照样做天君的好孩子?或许你也不用太担心什么。”

可她语中带刺,琳琅只微笑头:“你还叫我小心,你司掌群芳,拨冗访我这个魔域公主便罢,还编排你的东家,莫不是神仙当够了,想回去当一株随风摇曳的牡丹了?”

芙宸笑道:“那便让我做公主殿中的一抹清色吧,纵然千般芙蓉,争做殿下的解语花?”

琳琅深知她人来疯的个性,叹息笑道:“既然不是来讨茶吃,该是有什么正事吧。”

芙宸终于正色道:“的确有件事情,请你帮忙参详。我有一园子花儿,已经开了灵识,能发人言,竟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地尽数枯死了。四周居民当晚睡得死,没听到任何动静,只有一个过路的刀客身有功夫,虽然莫名其妙地困倦了起来,却没有睡熟,说二更时昏昏蒙蒙中感到一阵风,往东去了。我想多半是某路妖魔作怪,摄去花儿们的道行,害了她们的性命。”

琳琅见芙宸穿了一身缟素,应是为花精服丧,道:“苏州百花园经营多年,竟有人大胆到敢在你的地盘上动土?”

“不是苏州老家里,是钱塘,在西湖边开辟了新园子。保护阵法虽不如苏州完备,也很花了心思,可我去查看时,阵法丝毫没有松动的痕迹。”

琳琅沉吟道:“这事非同小可,你向天盛仙宫禀报了么?”

“当然立刻报了上去,可前有你爹渡劫成功,成为十方俱灭的天魔至尊,后有你哥哥打翻十八层地狱,两处正折腾得兵荒马乱,哪里顾得上我递的折子。唔,唯一对天盛仙宫而言的好消息便是你渡劫失败了吧,说起来你够可以哎,出来后不好好养着,反而追着谢磬到了寒江,你真是半点不计较他的旧恶?。”

“如果算我与他的旧恶,他与我的恩该怎么算呢?”琳琅倦然道,“让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不过你刚才说天君的王储犯了错,是什么错?”

“嘿,一桩好戏。”芙宸轻轻摆动她的衣袖,扇起一阵香风,十分生动的与她道:“大公子姜瑀,私自投胎去了,听说在凡间做什么官,十世啊!愣是不把他爹娘放在眼里,怎么召他都不搭理。二公子姜曦,动了凡心,娶了一凡人女子,那女子阳寿尽,又无修炼成仙的慧根——听说不光这辈子没有,往下几百辈子都没有,二公子悲痛之下,决定用自己的灵根滋养那凡人,于是定了昊天盟,爱妻生,他生,爱妻死,他亦神魂具灭。”芙宸说着说着竟有些眉飞色舞:“你可不知道。把天君天后气得血都多吐了几口——小道消息,天盛仙宫传,天君天后生的孩子可不如魔尊的一儿一女,不成器、不成器。”

琳琅倒无甚笑意:“看来我闭关五十年,有趣的事发生了不少。”

芙宸立即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啊脑子里只有修炼修炼,要说起与凡人谈情说爱,凡间的风土人情、饮馔裳服,乃至山川日月、花鸟鱼虫,自有天界魔域所不及的风流,这些皆可以思啊。”

她说得认真,琳琅却不以为意,但安抚地笑了笑,“当然当然,仙宫中人自然不似我这般毫无意趣,不解风情。只是我那两位表哥,多年以来,被寄予厚望,如今这般模样,天盛宫的王储位可有变化。”

芙宸叹息:“你的另一位表哥。”

琳琅略挑了眉:“姜沉?”

“是啊……虽说这位是公认的好好先生,但我总是害怕他,或许这是植物的直觉吧。”

琳琅莞尔一笑:“他火精附体,你们花啊草啊,是经不起他的折腾。”

芙宸撇嘴:“快别说了,上次在宴会上不过擦肩而过,我的衣袖被他的火给燎着了,落了好大没脸……”

“还是说回你的正事吧。”

琳琅手指沾着水,在石案上画着凌乱的线条,出了一会儿神,道:“只是我渡劫失败,恐怕弄巧成拙,不如我代你去问问我哥?让他去一趟。”

芙宸忙摇着手:“可不敢劳少主大驾,算我怕了他。”迟疑道:“我有一句话,虽然不中听,但也要说,总归你对你哥哥别抱太高的希望。他既然敢弑父夺位,而你从前便深受魔域子民拥戴,他未必不会对你……”

琳琅虽然神色惘然,却仍然决然摇头,像是在说服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同他到底是不同的,你就说我屡教不改吧,你就说我执迷不悟吧,我便是为情赴死,也不会对情生怨,我便是满盘皆错,也不愿错得毫无意义。”

“……”芙宸又忍不住拍腿了,最终悻悻道,“等事情结束,你最好继续闭关吧,魔尊会轻易放过他吗?你们魔域爱戴魔尊的子民会放过他吗。你待在他身边总不相宜。就算他能将功折罪,好比打碎的琉璃再也拼不到一处,你们也不能照旧相处了。”

“是啊。”琳琅浅笑,“可若是只剩我一人,除了长埋地宫,我又能有什么好去处?”

说罢胸口起伏,久久不语。

琳琅送芙宸离开时,到了门口,低声道:“你与你的花花草草朝夕相处久了,舍不得是正常,但花开花谢、草枯草荣本也是常事,死而不能复生,节哀吧。我过几天便去一趟,能不能帮上忙不知道,总会尽力的。”

芙宸拉一拉琳琅的袖子,道:“你也多看开些。江南好风景,我不求你帮多大忙,就当去散散心也好。”

琳琅目送芙宸仙子离去后,在门边站立不动,良久。

魔宫·六

“芙宸算得精明。”谢磬道,“她说不敢用我,其实清楚找你和找我是一样的,若你答应了就多半会附赠一个我。用凡间的话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琳琅并不反驳他,道:“我答应她,是因为念她曾救助我们的情分。你不愿意被计算的话,就不要去了。”

谢磬一挑眉:“为什么不去?有我这天下无双的大魔头在,正该查看是哪路稀奇的妖魔作乱,抢了我的生计。”

“……”琳琅道,“但我还是觉得你该休息养伤。”

“你难道就不该?”谢磬正色道,“又不是伤筋动骨,难道躺在床上能躺好?活动身体,陶冶情cao,才能令真气流通,早日修补好元神。”

琳琅道:“这是你诓我的歪理吧?”

谢磬愈加严肃:“本君独修的禹城山秘术,法用先天,道成九转,其中种种神奇之处不可为外人道,但当真有此功效。”

“当真?”

“当真。”

“‘早日修补好’是多早?”

谢磬望望天空:“说不准,或许三五百年吧。”

琳琅道:“你九转轮回元功大成,世间几乎无物可以破你护身真气,君上就这般厉害,伤了你后自己却毫发无伤,顺便渡劫?”

“可不是么。”谢磬笑笑,不以为意道:“我当初其实在你闭关的天绝峰留下一道禁制,本意是教你永世不得出,用元神与其相连,没想到造反失败,被他打开了天绝峰,元神自然受损。”

琳琅听他用如此冷静的语气说起令她心悸的话,一时半刻的难过已然不能概括她的内心了,只偏了身子,轻声道:“害人害己……何若来哉。”

“害人之时,谁会预想到害己之日?”谢磬道,“不过祸害遗千年,我现在死不了,也害不了你,你大可放心,或者你想给我点颜色看看,一掌打死我也是可行。”

琳琅哑然片刻,道:“用元神锁门果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

“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

两岸的重峦叠嶂遮蔽了天空,时近正午,日头才渐渐在巫峡中露面。船家少女们手把缆绳,互相较着劲,比赛谁的船快、谁的衣裳明媚、谁的歌喉清亮甜脆,再哀伤的句子也被唱得无忧无虑。

谢磬皱眉。心想:“这什么人写的歌,又是故乡游子,又是莲花明月,简直句句戳她心口。”

不久前他们要动身去钱塘时,谢磬刚要驾云起飞,琳琅突然拉住他道:“可不可以走水路?我想看一眼巫山,看一眼母亲的遗迹。”——他们的母亲清姬公主曾在此治水,她离去后,当地人出于怀念,便为她建立了庙宇。

这便牵扯出往事来了,他们的母亲并非天魔,而是天神,乃是当初紫薇大帝的第三女,性情纯善,立志荡平天下妖魔,后为了感化魔尊,入魔域,同他结成夫妻,生下两个完全继承了父亲血脉的小魔头。

这场结合,一个出于对天下人的大善心,另一个……单纯觉得有趣。

可惜清姬公主经过许久的努力,终于发现谢嶽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感化不成,于是起了杀他的心思,可惜仍旧失败,只好带着女儿逃回天盛。

五年后,逝于天盛诛妖台。

谢磬遂折了一枚苇叶化成白篷船,船上虽然帆桨俱全,但以手段,自然用不着这些东西,只打入一道排空驭气咒,便无论上天入地,皆可驰骋如意。

这叶小舟在寒江下水,自曲澜进入沔江,速度快得让旁人看不清,只隐约留下眼底的残影,又轻灵得梭子一样,在往来船只的缝隙间转折。琳琅坐在船头,纵览了一路江景,偶尔和着邻船上的歌声默默打拍子,不顾被江风吹得云鬟雾鬓。谢磬却一直在舱中静坐调息,经由巫山边时也丝毫未动。白竹倒很活跃,现出了原形,一忽儿蹲踞在船舷上伸出爪子拍打浪头,一忽儿跳进水里游上一程。

那样不知愁的少女歌声里,琳琅久久凝望着祁山。江水疾流,山锋很快落到了船后,她仍手搭凉棚去回顾,正望得出神时,头顶金光陡涨,竟是一团火焰朝着这个方向飞了下来!

琳琅被晃得眼前一花,身形向船外歪去,险些就要落水的电光石火间,腰间被人伸手一捞,将她带着转了半圈,仍旧带回了船上。她睁眼去看时,谢磬已经放开了手,止住了航船的行进,嘴角一抹冷笑道:“清巍君有礼。”

姜沉落在船尾,道:“殿下表哥有礼,公主表妹有礼。”说完对着琳琅微微一笑。

他身边飘着一个人,著一身白裙,却难掩天姿国色,形体呈半透明,显然是魂魄。琳琅只看了一眼就道:“她还没死,如何魂魄离体了?”

姜沉指着那人道:“这姑娘要去向魔界求助,半路遇到了我。我看她挺可怜,又从天上看到了你们二人,想来这不是巧了吗?以她魂魄飘荡的速度绝对拦不上你们的路,所以就送她几步,没成想冲撞了表妹,十分对不起——傅宜宁,你自己来说。”

谢磬道:“难得。向魔求告,不是告魔的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上岸说。”

岸边正有一所道观。随着他话音落下,白篷船自水中飞起,连带着乘客一并落到了道观后院中。琳琅划了一个阻隔凡人视线的结界,道:“你叫傅宜宁?为什么相求?

那姑娘一记长揖:“在下傅宜宁,永安京城人士,要去往魔界,学一身本身,向阎罗殿讨一个公道。”

琳琅奇道:“公道?他们犯了何事?”

那姑娘平静的抬起头,眼中却带泪,连见惯了三界内不少美人的琳琅都要赞一句我见犹怜。

傅宜宁道:“阎罗王与凡间王孙勾结,戕害人命,买卖阳寿,颠倒是非!”

谢磬道:“这个罪名不小,被告的来历也有趣。你且将事情始末陈说一遍。”

傅宜宁道:“我父亲本是永安朝廷的丞相,三年前发现皇上的一个皇子和官员勾结,私吞了救灾物资,害了因辽北大雪而断粮断食的数千人命,我父知悉后接连递了十几道撘子,可那昏君根本不在乎,说我父亲掌握的都是不是证据,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见这本就是一句玩笑罢了。后来我父亲用了些手段,让那个皇子落人口实,引得朝堂和百姓群情激奋,这才迫使那昏君下令处斩了他。”

琳琅道:“你父亲倒是仁义又多智,只是恐怕要被皇帝记恨了。”想了想,又道,“可这也是你们人间的恩怨,怎么又牵扯了阎罗殿呢?”

傅宜宁长吁一声道:“自那皇子死后,家父便觉全身时时剧痛如遭鞭打,请了多少郎中都不见效,只是逐日地皮rou红肿溃烂,骨节沉重动弹不得,终于性命病垂。家父躺倒后,我一直守在他旁边,尽管几天几夜不合眼,但因为心急如焚,也不曾犯困。那时他已经只有眼睛能动了,一个半夜忽然开口对我说,皇室贿赂阴间差役来害他。再没过多久他便去世了……家父死后,我族中各位叔伯开始争权夺利,最终皇帝以结党营私的罪名抄了我家。而我父亲死前,曾给我安排了退路,我才逃过一劫,再之后我暗暗打听到,皇家私底下召集道士大作法事。”傅宜宁虽然语声悲慨,却叙述得平静隐忍,仿佛已经将同样的话讲过许多次。

琳琅道:“看来冥府被贿赂了,不分善恶,和打手何异。”

谢磬道:“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傅宜宁继续道:“我不想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他为了百姓,怎能如此下场。我心想父亲受恶鬼欺凌惨死,而我命不该绝,再苦再难,我都要向冥府讨个公道救他回来。我先到了东平城隍去告状。”

姜沉道:“城隍郡司是鬼仙衙门,与凡间阴阳相隔,常人连看也看不见,你是怎么到的?”

傅宜宁道:“一位年轻的道长帮了我,他告诉我他本在钟南山修行。替我引出了魂魄,让我心里想着往前走,脚下就有路,一路便到了官衙前。”

琳琅道:“大约是你精诚所至,魂魄离体,突破了阴阳的界限。”

傅宜宁道:“万万想不到,城隍郡司早已收了那皇室的礼,沆瀣一气,打了我三十杖,把我扔出了官衙。我想城隍郡司贪赃枉法,只有地位更高的冥府才能制裁,于是奔赴酆都,击鼓鸣冤。”

谢磬道:“酆都鬼城有十殿冥王,你可记得去的是哪一殿?”

傅宜宁咬牙道:“第五!”

魔宫·七

谢磬点头,示意傅宜宁继续讲述。

傅宜宁道:“我到了酆都不久,两个差役鬼鬼祟祟地找上了我,说是城隍和郡司想要息事宁人,若我放弃上诉,可以送我千金作补偿。我问他们:‘若我答应你们,我爹爹能不能还阳?’他们说我爹的鬼魂已经移交酆都,而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已经将他神魂具灭了。我便说:‘莫说你们不能救我爹,就是能,我也不会就此放弃。我虽为女子,却也读过书,知道爹爹的志向为何,要我委曲求全,与你们同流合污,却无可能。’那差役恼羞成怒道:‘官府求和,你硬是不肯,真是铁板一块!那你等着瞧铁板怎样被挫成灰!”

琳琅道:“你说得倒铿锵有力,颇有胆色,只是恐怕要为这份胆色吃点苦头。”

“果然,阎罗王传我升堂对质时,看完我的状书,就判我诬告官长,当堂处我笞刑。我不服气试图分辩,阎罗王说扰乱公堂罪加一等,又处我火刑。我在火里继续骂他,他大发雷霆,命差役把我从火里拉出来按在锯床上,同时问我悔不悔改。我早打定主意死不回头,阎罗王也没了法子,只得叫人把我打入监狱,听候发落。”

谢磬道:“酆都第五殿冥王,叫做阎罗王,治狱最为森严,你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的?”

傅宜宁答道:“有位判官私放了我,又给我指了回阳间的路。我恳请他说:‘不料阴曹黑暗一至于斯,我要如何才能为父亲申冤?尊官如果可怜我,便请为我指条明路,否则,我宁愿死在九幽地狱。’这位判官想了很久才告诉我,‘是也,这酆都鬼城也和天宫勾结,你如今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如此,有一位魔界公主,性情温和,虽是魔身却道法自然,道心秉正,她住在魔域天绝宫中。你如有幸找到了她,求告于原委,她或许会助你一臂之力。’然后我便从酆都出逃,刚刚奔出数十里,忽然见到了这位贵人的车驾。”

姜沉无奈道:“她在路当中躲闪不及,冲撞了仪仗,被天兵捉住,押到了我的车前。”姜沉笑道,抱着胳臂,似有看戏之意:“说来也是我们天宫的失败,这孩子宁愿投奔魔界公主,也不愿上达天听,唉,可见天宫尸位素餐者众多,失了民心啊。”

琳琅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们天宫的事,和他们这样的魔也无甚关系,只是看着傅宜宁,笑道:“那你刚才为何说要找我们学本事,求我办事不来得更好?”

傅宜宁恭敬的一揖,“经历过前面两件事,宜宁深知求告无门的无奈,倘若我能习一身本事,便不用再求任何人。”

琳琅笑意更深:“对了,你既是去衙门告状,有讼书么?”

傅宜宁从怀中取出一封书道:“讼书在此。”

琳琅却不接那讼书,道:“你撞到我手上来,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是那十恶不赦的魔域公主,我劝你还是省些气力,接受和解,拿上那一千金趁早回家的好。否则,凭你一己之力、一面之词,恐怕扳不倒阎罗王,反而白白受苦。”

傅宜宁道:“这仇我是讨定了。我已然是错认了这天地神祗,若连公主也不愿收我为徒,那么我便再去别处拜师,只是不管都作威作福,杀人活人已久,然而公义自在人心,就算杀尽世上人,也灭不了世上的人心!”

琳琅道:“这么说,你不死心?”

傅宜宁道:“父冤未伸,我心不死!”

“你一介凡人,欲如何。”

“身之所受,心之所想,浮生所欠,何止一死,尘世无由,竟识九还。”

琳琅一拍不停地发问:“当真不怕?”

傅宜宁答道:“彼以其权,吾以吾心,不公不义,吾便抗争到底;何惧乎哉!”

琳琅道:“说得好。”忽然手下紫光暴涨,甩出一条长鞭。待紫光散去后,地面已经裂开,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路来。她道:“你这和徒弟我收下了,拜师不急在一时,只是有一件事问你,敢不敢再走一趟酆都?”

傅宜宁此刻有些怔楞:“公主这是……”

琳琅满目璨然,笑靥倾国倾城:“给我的小徒儿一个见面礼,带她先去讨一个公道。”

姜沉在琳琅出言恐吓傅宜宁时已经几次忍不住向前,不过被谢磬拦住了,这时冲上去道:“我也去。”

谢磬淡淡审视他一眼:“你是至阳至刚之体,去不得冥府。普通鬼魂见了你,会立时融化。而且此行这位姑娘求的是我meimei,请勿越俎代庖。”

傅宜宁率先走下了那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路,琳琅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对谢磬道:“哥哥,借你的白竹一用?”

谢磬点头:“你自便。”

琳琅道了一声谢,又吩咐道:“白竹,你带她去纠伦宫外等我。”她又回过头,手上托着一颗墨色的珠子,其上水汽流转,随着她画圆的手势,凝结出了一面水镜,悬浮在虚空中:“这颗玄珠带在我身边,画面与水镜链接,你若不放心我,随时查看就是了。”

谢磬叹一声:“你想的周到,看来为兄只有在这等你回来了。”

姜沉凑过去看水镜,谢磬道:“请你别凑太近,不然水都要被你蒸干了。”

第五殿阎罗王,居纠伦宫,司掌东北方沃憔石下的啼哭大地狱与十六诛心小地狱。衮冕王者高高在上,魑魅魍魎罗列殿下,铁山血海,影影憧憧。

就身份来说,魔界公主是为帝王女,就阶层来说,无上昊天神也高于冥府鬼仙,所以阎罗王让出位置请琳琅上座时,琳琅便不客气地坐在当中,开门见山道:“我来是为一件案子,要提五个鬼魂出来对质,请贵官多多配合:其一是京城帝王第六子。”又看了一眼傅宜宁,“我忘了问,令尊大名?”

“傅玉书。”

琳琅道:“嗯,第二个是京城傅玉书。第三个是城隍,第四个是郡司。”

阎罗王坐在侧首,闻言眉头一跳:“那这第五个?”

“第五个么,是阎罗王殿下,”琳琅停了一停,才说完这句话,“的记室。”

阎罗王道:“我的记室,既不管生死轮回,又不管福简罪牍,不知公主提他为何?”

琳琅轻轻叩击着玉案,漫声道:“殿下的记室,虽不直接管辖六道勾魂转世,却对纠伦宫业务最为熟悉,也与下层官吏交往最多,是以须他出来做个证人。还有几个,待会儿要依照情况传唤。”

“这……这其余几鬼没问题,但那傅玉书,已然是投胎去了。”

傅宜宁立时反驳:“你胡说!我父亲分明是被你泯灭了魂魄!”

阎罗王脸色一变,还不待发作,琳琅便挥挥手,示意傅宜宁稍安勿躁。

“那就提其余几人来见,也无妨。傅宜宁,你去原告那边站好。”

少顷,槛车送到,其中的囚人正是皇六子、郡司、城隍以及若干鬼差。令原告被告分列两旁,当堂对勘,往来辩驳。傅宜宁口齿流利,头脑清晰,而城隍郡司等自被拘入槛车,由审者成为被审者,便已战栗如鼠,很快不能抵挡,招了个一干二净。琳琅执义其中,间或传唤新的证人,翻阅呈上的证物,指出其中错漏抵牾之处,神情一直似笑非笑。

水镜外的姜沉不禁道:“表妹这个表情真是怕人得很,让我想起当年她上天盛宫来杀紫薇大帝时一般的表情。”又叹气道:“琳琅会收这个孩子,可是也想起了当年事?”

谢磬自然没有和他闲话当年的打算,“阎罗王一直脸色青白,攥着拳头,不发一言,恐怕不妙。”

待两方的陈词辩护告一段落,琳琅道:“明真科其十一日:肆行凶逆,伤人不忌,其罪深重。其十三日:杀害无道,酷虐为行,当受恶对。九幽章其四十六日:冥官受所监临,纳贿枉法,当剐。你们可认罪?”不理会底下一片叩首求饶之声,压低了三分声音,微微侧头对阎罗王道,“殿下想必也知道自己所犯何罪了,是预备自己走下去呢,还是待我请君入瓮?”

阎罗王急道:“刑不上大夫,何况八议有议贵议功的规矩,我是昊天册封的王爵,七百年来有功于天下,且你一个魔域公主,凭什么定我的……”

琳琅打断道:“涉及杀无辜者,是为不道,在十恶之列。犯十恶者,按律不在八议论赎之限。至于我,本宫的师尊是昊天无道金仙,处理你,绰绰有余。”彬彬有礼地一伸手,“请吧?”

阎罗王眼角血管暴突,却强自按捺住了声腔:“公主,你不要欺人太甚。凭你有天大能耐,入了别家地盘,就算按规矩办事,也总要给主人留一分体面。再者说,你父兄也是十恶不赦,你何必和我过不去?”

琳琅道:“此话怎讲?天有天条,地有地例。无论天谴何时对我族降下,我自绝无二话;而今日拿你与否,岂可通融?”

“我再无能,也绝不甘心这样当众被你拿下!”阎罗王拍案而起,玉案应.声化为齑粉。玉屑飞扬中,琳琅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哦,你要拒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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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书,傅宜宁,不知道有没有以前的读者朋友还记得他们哈哈哈~

没错,修书的时候顺手一起修了~

这几章是公主带飞系列,哥哥表示没有用武之力,伐开心。

魔宫·八

琳琅这种似乎听之任之的态度反而愈发触怒了阎罗王,他铮然从身边拔出佩剑来,直指琳琅:“冥府司罪业之报,这诛心地狱中的剑林狱,能诛八十四种有罪心,是以又称问心阵。谢琳琅,你若想定我的罪,就先接我这一剑!

琳琅依旧坐在原处,嘴角带出锋利的弧度,微笑道:“殿下准备单个上,还是让手下一起来?最好快点,我赶时间。”

她不说则罢,一发此言,殿上鬼卒顿时脚底抹油,从阎罗王身边齐刷刷跑了个干净,生怕和前上司关系划清得不够彻底。阎罗王沉声道:“不必帮手,我自七百年前输与你后,时时不忘与你再决高下,今日正可了了!”

那柄剑脱手破空而出,向琳琅飞来。

阎罗王骤然发难,水镜另一端的姜沉却惊讶地“咦”了一声。

因为这柄剑虽然青光逼人,去势却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极缓慢,即使一个武学法术都稀松平常的人,只要看准了来势,也可以躲过。琳琅保持端坐的姿势不动,整个人带着玉座疾退,冷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阎罗王不怒反笑,仿佛是出于炫耀,或是为了解答疑惑,他道:“你以为这是全部吗?不。此阵有八万四千剑树,各高八万四千由旬,一树生八万四千剑枝,一枝生八万四千剑花,一花生八万四千剑果。起!”

眨眼间,在空中的一剑已化万亿剑,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如同疯狂生长的密林,每一剑都指向了琳琅。随着剑的生长,铁流从地下涌出,纠伦宫开始地动山摇,整座沃憔石都在塌陷,竟是阎罗王抽了冥府第五层的所有矿脉来铸剑!阎罗王叱道:“就算你能出万亿刀,也仍必有剑会击中你!它穿过的不是兵器的破绽,而是心!”

玉座的靠背抵上了大殿的后墙,万亿铁剑向琳琅刺来,已然是退无可退的境地。

琳琅不退。她站起身来,进了一步。而这一步也是极尽从容。

广袖一展,手中长刀显现,整个地面一震,随即缓缓地沉了一沉,这一沉之间,地底沸腾的铁流齐齐平息,所有的剑顿时如臣民朝见君王,倒伏了下去。凡接近她衣角的剑,无以不立时被无形力道压制得弯折。剑花凋零,剑果枯萎,剑林柔顺得像是某种藤蔓。

对手发了万亿剑,剑芒耀得人睁不开眼,琳琅只凌空出了一刀——而刀尖停驻在虛空里,淡淡的刀光简直谦虚得近似骄傲。

阎罗王仿佛也被那破阵的一刀定住了,嘶吼道:“怎么可能……我参悟了七百年。”

“你的心被腐蚀了,你的剑便随之生锈,就算再参悟七百年,也是废物。”琳琅收刀直立,语气漠然,“叩问我的心?你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她断定道:“七百年前你能在我刀下过五十招,但今日你连让我出第二刀的资格都没有。”

水镜外的姜沉似乎有些触动,叹道:“她的刀锐利依旧啊。”

谢磬道:“你看到她的刀,你能想到什么?”

姜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她的刀太冷了。我想象中的北国冰雪大概就是这样子,深山下雪,一下就是一甲子,可以冻僵所有飞禽走兽。但……非常好看。”

谢磬轻轻勾了嘴角道:“是啊,她现在打架打得这么好看,也得是无数次生死里滚出来才练出来的。我记得她最狼狈的样子,一身血,哪里有半点风华。”

姜沉撇了他一眼,“那你呢,又是何苦,既然心疼她多年的不易,为何又要下狠手对她?”

谢磬不作答,只是极为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姜沉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你的丰功伟绩传遍六界啦,趁meimei闭关之时封印了她,趁父亲要渡劫时偷袭了他,尽管天下人都知道你们魔域不讲道义,可你这做法也狠得让天下人争相讨论,而且有传闻,你是被天盛宫召安了。”

面对姜沉的试探,谢磬也只是满不在意的一笑:“只可惜……封印不成功,夺位也不成功。”

阎罗王竟然迅速地平静了下来。他从地上拔起一把折弯了的剑,劲力灌注,剑上青芒吞吐,映得他须发皆青。他将长剑插入地面,道:“也许你说的对。但我不会有更多参悟的时间了。问心剑阵,共有八百四十招,第一招被破,后面的八百三十八招也都没脸拿出来了,但我至少还有与入阵者同归于尽的最后一着。来!”

傅宜宁脱口喊道:“不!”她已把琳琅视作雪冤救难的恩人,虽然自身不通武学法术,但也听得出阎罗王话中威胁意思,当下不顾自身安危,就从阶下奔过来;比他更快的,是白竹扑上的黑色身影,然而问心剑阵复活只在刹那间,青色铁光如洪水决堤般漫延开来,淹没了整座大殿,以他们的速度,如何能来得及?

青色的光阵是骤然停止的,仿佛天降寒流,将剑林都冻结。阎罗王保持了发动阵法的手势,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他的背后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穿一身冥官服色,将一支笔抵在阎罗王喉咙上:“殿下,回头是岸。收手吧。”

“我说过,今日你没有让我出第二刀的资格,可惜你不信。”琳琅发出一句叹息,声音既真诚,又无奈,俨然慈悲为怀。

阎罗王被那一支单薄的笔封住了所有法力流动,怒道:“卑鄙!不敢堂堂正正对决,竟然在我身边埋伏暗桩!”

“说来你也许不信,今日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但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和阎罗王殿下不在同一条战线。”琳琅道,“哦,纳贿枉法、滥刑伤人、拒捕犯上……数罪并罚,这阎罗王大约也该换人了。你若不能参悟剑心,至少以后会有充分的时间来参悟‘离心离德’这四个字。”

来人无声无息地立在黑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手稳稳架在阎罗王颈边,向着琳琅颔首为礼:“在下韩庶,忝居纠轮宫廷尉,掌刑辟。不能全礼,公主赎罪。”

“您就是放我的那位君子!”傅宜宁惊喜莫名,当即以大礼深深拜了下去,再向琳琅道:“公主,这位就是我向您提过的指点我迷津的判官。”

那人简短地道:“是。不敢当指点迷津。”

鬼卒上前,带走情绪失控的前任阎罗王时,琳琅向韩庶道:“麻烦借笔一用。”

她接了笔,刷刷挥洒,不多时写下一篇判词,掷给傅宜宁:“徒儿,读来听。”

傅宜宁读道:“勘得冥王者:职膺王爵,身受天职,自应贞白以率僚属,不当贪墨以速谤议。而乃狐假虎威,徒夸品秩之尊;鲸吞鱼吸,竟玷人臣之节。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床,请君入瓮。”

姜沉道:“好一个请君入瓮。”

只听傅宜宁又读道:“城隍、郡司,虽则职居下列,而尽瘁者不辞折腰;即或势逼大僚,而有志者亦应强项。乃上下其鹰鸷之手,既罔念夫民贫;且飞扬其狙狯之jian,更不嫌乎鬼瘦。是宜剔髓伐毛,暂罚冥死;所当脱皮换革,仍令胎生。呀,底下还有小吏?可他们不过奉命办事……”.

“知为吏者奉法利民,不知为吏者枉法以害民。他们虽然官微职轻,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长官吸血,小吏敲髓,其盘剥之苛酷、态度之嚣张,在此案中并不逊于城隍和郡司。”琳琅道,“你且读来。”

“隶役者:只宜公门修行,庶还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弥天之孽?飞扬跋扈,陡生六月之霜;隳突叫号,横断九衢之路。肆yin威于冥界,咸知狱吏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惧。当以法场之内,断其首领;更向汤镬之中,舒其筋骨。”

傅宜宁恻然蹙眉道:“会不会太狠?”

琳琅笑道:“小徒儿真是大德之人。我是说这很好——然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琳琅舒缓了语气,解释道,“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jian也。这般惩处,他们也不过是挨痛长记性,我若说将他们做成油炸鬼送与钟馗吃,那才是真狠。”

“钟馗”两字一出口,果然一众鬼吏都开始发抖,手足上的镣铐瑟瑟作响。傅宜宁这便知道自己拜的师尊是如此有趣,忍笑念了下去:“皇六子为皇亲国戚而不仁,狡而多诈。割夺四辈,悭厌一身。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尘霾;铜气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复使吞火食炭,髡截械锁,往返针刀之上,还生牛马之身,以报宿冤。”

姜沉在水镜外道:“这人生前死后恃贵而骄惯了,没有了钱,必然十分痛苦,而且从此不能欺压别人,只有仰人鼻息的份,活该。”

琳琅听她读完,却微微叹息:“可惜不能替你救得父亲回来,傅宜宁,你可还愿意拜我为师?”

傅宜宁含泪下跪而拜:“公主大恩,小女无以为报,又蒙公主不弃,肯收我这庸才为徒,我……”

琳琅上前几步,用微凉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嘘——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傅宜宁坚定而欣喜道:“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