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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灾星,这一趟死里逃生兴许老天给的机会。那男人说的都是实话,这一路上各条大路小道他都烂熟于胸,何处有山庙何处有废宅也都清清楚楚。他们在山中走走停停将近四日,这才终于绕出了山脉。时隔许久再踏足热闹的城镇,耳听着满街的烟火人声,猛然间二人都有种久别人世的恍惚。“闻见了这味道,才知道还是活着的好。”裴秀卿感慨起来,转头,“一会儿我要先饱餐一顿,你呢?”“先找客栈落脚,然后……劳驾替我寻位大夫。”男人压了压纱帽,入镇之前他为防身上伤势引人瞩目,特意作了乔装。他待裴秀卿一惯礼貌客气,这几日来二人也算是相敬如宾。裴秀卿与他说话没了顾忌,便心直口快起来:“万一你的眼睛治不好怎么办,也还是要去告官?那可是条独木桥,输多赢少,有去无回。”连日来他们虽没有透露彼此身份,可裴秀卿也大致猜出了男人接下来的打算。看起来他是在军中受了长官的委屈,此番脱险后,是打定主意要将神武营内里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一并抖落出来,一路告上京师的。裴秀卿早尝过蚍蜉撼树的滋味,明白那些上流权贵得罪不起。他晓得自己劝不动对方,也没打算去改变这根木头的想法,只是眼见得一个好好的人要这样白白送死,心中难免感到可惜。所幸男人的眼伤并无大碍,大夫来看过之后开了方子,说只需将养几日便可痊愈。裴秀卿心道那自己也该就此作别,毕竟二人结伴只是权宜之计,此人身负大仇,与他再多牵扯怕是自己也讨不着好去。可是以二人现时的关系,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心忖若是写信男人又看不见,可等到他能看见,岂不是又要再多耽搁几天?沉默间,反是男人率先出口:“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裴秀卿放下刚拎起的毛笔:“你说。”“替我写封信。”“嗯?”裴秀卿诧异。“我口述,你执笔,明天送到东街独眼的屠夫手里,他知道该交给谁。”男人顿了顿,“我猜,你该是识文断字的吧?”裴秀卿讪笑:“的确识得一点。”男人从包袱中摸出旧衣,撕下一片来,让裴秀卿把信写在上头。信中所提大多是自报平安,让收信者宽心。裴秀卿边写边想到原来连眼前这人也有人记挂。人生在世,有人可惦念,或是还可惦念别人,实在是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好运。如此,他便为自己弃之而去的狠心释然了,写罢这封信略加思索,又重新提笔,行云流水地写下另一封,折好了放在案头。虽说同路一程,那也不过是一时,往后的路终究要靠自己的两条腿来走。裴秀卿决定了,明日送完信就再不回来。无非就是自个儿顶风受雨,他一向是挨惯的,没什么了不起。这一晚,月色明亮如昼。有人好梦如水,也有人独数更漏。第二日裴秀卿送完信,一路在城中逛逛停停,只觉得这北地的小镇也甚有风韵,叫人恋恋不舍。好容易出了城门,日已过午,行到半途忽然想起昨日买的一包酸枣还落在客栈。其实那果子无甚特别,也毫不值钱,就是酸酸甜甜十分合人的胃口。为此裴秀卿心中耿耿,总也记挂不下。他纠结许久,终于转身折返回去,一踏上回程,整个人都轻盈起来,脚步比来时松快了一倍。到得客栈近前,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四下竟悄然无声,两旁街铺都栓紧了门,门前的灯笼也漆黑未点,与昨日热闹大为迥异。裴秀卿心生警觉,不敢贸然进门,闪身躲进街边小巷,探听周围动静。果然过不多时,一阵刀枪碰擦之声传来,几队人马蒙面带刀,由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裴秀卿抬首一望,二楼的窗内并没有亮灯,他以为屋中无人,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自己不在那人又瞧不见,本就无需点灯,并非他不在险境。片刻间,包围客栈的人马悄声移动起来,几个身手矫捷的汉子互相搭手纵跃,几个起落就上了二楼,摸到那扇窗前。裴秀卿的心脏简直要跳出胸膛,忽地,他见到窗内亮光瞬起,一道高大的影子突然出现在窗边。几乎就在同时,屋外的刺客向内发难,里外刀影交织,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他这辈子都没有旁观过这样激烈的酣战,屋内灯光再次暗去,旁人在外再见不到打斗的动作,只有惊心动魄的声响让人时刻提心吊胆。闯入屋内的刺客被一个个丢出窗外,而屋外的攻势仍源源不绝。夜色中分辨不出因激战而喷洒的热血,眼前只有惨白的街道与绵延无尽的哀鸣。纷乱的哭叫之中,只听一头领模样的男人压低了声量:“废物,十几个人攻不下他一个!给我放火,用火攻,不信他刀枪不入,还能水火不侵!”裴秀卿心中大叫不好,回头看见后门无人,顿时心生一计。他绕到客栈后墙,一脚踢开小门,躲到墙根粗着嗓子喊:“后门!人从后门跑了!”众人皆是大惊。头领见久攻不下已经乱了阵脚,怒喝一声“快追”,当先追了过去。裴秀卿趁没人注意冲上二楼,也不顾漆黑一片的屋中还有没有残敌,风一样推门直入。一柄冰棱也似的长刀凭空伸出,堪堪指向他喉间。裴秀卿匆忙刹住脚步,亏得那剑收势正好分寸老到,才没有让他撞上刀尖。只听持刀人略显意外的声音:“是你。”裴秀卿:“你没死?”男人:“你也没走?”二人说完便即无言,黑暗中裴秀卿看不见对方神色,只听男人的呼吸平稳均匀,并不像身负重伤的样子,当下颇感欣慰:“你看见我留的信了,你的眼睛好了?”男人道:“你回来做什么?你能引他们走开一时,引不开他们一世,过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再追上来的。”裴秀卿语塞,胡乱道:“我……我回来拿我的酸枣。”说完觉得自己这借口真是傻透了。岂料这男人还真信,在桌上摸到那包酸枣,没脾气地一笑:“贪吃可是能要人命的。”裴秀卿嘴犟:“也不知道谁的命更容易丢些。”男人把酸枣朝他一把递去:“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任谁问起,我们也从未见过,从不相识。”“本来就不相识。”裴秀卿觉得他这逐客的样子好不客气,竟像在赶个素不相干的叫花子,哪里是同生共死好几天的难兄难弟,哼声道,“你伤得这个样子,我根本认不出你的相貌,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才最好。”“那你想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裴秀卿说着要去点亮油灯。但他刚刚晃亮火折,男人便挥刀将灯芯斩去。裴秀卿紧张:“怎么,外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