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还在挣扎，我如梦初醒，连忙放开制住他的手，从他身上退到床边，口中接连解释:“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也不是登徒子，你不要喊啊！” 少年一脱离我的控制，立马翻身坐起，扯了扯凌乱的衣角，也退到墙边与我分庭抗礼，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会跟你睡在一起？快点说清楚，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对他说的不客气将信将疑，毕竟几个时辰前他那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我还记忆犹新。但我也不想触他霉头，而且我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一片好意，没什么不能说的，因此我对他诚恳地说：“少侠别急，你应该还记得你昏倒在一个巷子的事吧。” 他犹疑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我又继续说：“你昏倒之后，我朋友路过刚好看到，他本来想上去查看，结果遇到一伙找你寻仇的人，我跟另一个朋友后来赶上和他一起打败了那伙人。当时见你伤势严重，我们也想妥善安置你，可惜宅子里确实没有多余的卧房，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把你放到我床上。” 少年眯着眼看我，没说话。 我心里叫苦不迭，就差赌咒发誓说对他没非分之想了。心里的愁苦不免带了一丝在脸上，一张娇软柔弱的面庞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好不可怜。 少年见我如此，脸色不自觉和缓了几分，他将信将疑地问我：“你说的是真的？” 我一看有戏，立马点头如捣蒜，正想回答，门口突然传来拍门声，只听穆逸宸在门外喊：“梁兄，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少年霎时一脸警惕地盯着房门，摆出防御姿态，抿着嘴不说话。 “不要怕，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位朋友，我先去开门。”我匆匆对少年解释了一句，跳下卧榻，把门打开了。 门外是穆逸宸和乔元驹，两人均穿戴整齐站在我的门口，穆逸宸手里还提着一柄长剑。 我把他们让到卧房中，一边把蜡烛点燃一边对他们说：“你们是听到动静了吧？我没事，其实刚刚就是个误会。” 我转过头，穆乔二人都看见了少年。我自觉比他们跟清醒过来的少年多相处了一会儿，于是上前介绍。 “这二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跟我一起救了你的朋友。”我指着穆逸宸对少年说，“这位是在巷子里发现你的，他叫穆逸宸，是出身万剑门的高足。”穆逸宸看了我一眼，对少年一拱手。 又一指乔元驹：“这位是当时跟我一起后出现的，他叫乔元驹，出身迷影，同样也是江湖豪侠。”乔元驹脸色冷淡地点头示意。 “这位少侠，额……”我本来想向穆乔二人介绍少年，结果想起刚刚光顾着跟少年解释事情的缘由，根本没来得及问他姓名出身，我不由得略带求救地看向少年。 或许是我之前的解释起了作用，少年慢慢收起警惕地神情。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瞪了我一眼，轻咳一声才说：“我是司瀚音，无门无派，散人一个。今天……多谢你们救我。” 我被司瀚音瞪得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他都已经选择相信我的话了，为什么还一副看我不顺眼的样子。 穆逸宸闻言，微笑着对司瀚音说：“司少侠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每个心怀正义的江湖人都会做的事。只是，我有一事好奇。今日我们遇到少侠之时，少侠已是危在旦夕。请过大夫来看，大夫也说少侠身中奇毒，恐命不久矣。如今再看少侠虽面色苍白，但已脱死相，不知少侠现下身体如何？” 这事儿不说穆逸宸，我也挺好奇，说实话，就当时司瀚音那样，睡觉之前我都害怕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身边躺了个死人。 司瀚音眼神在我们身上环视了一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多谢关心，我已无大碍。至于中毒一事……毒性我能控制得住，今天晕倒在巷子里是个意外。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既然司瀚音不愿意说，我们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的也不好多问。穆逸宸又关心了几句，乔元驹全程都没开口，一副在外人面前冷傲寡言的模样。没待多久他们就相携离开了。 等到穆乔二人都走了，卧房里只剩我和司瀚音，我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尴尬。司瀚音刚刚清醒的时候怀疑我对他有企图，现在再跟他同床共枕恐怕他不会愿意。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微微俯身跟司瀚音平视，对他说：“今天你就在卧榻上休息吧，我在地上打地铺，有什么事你可以唤我。” 我锦衣玉食多年，还从来没有过别人睡床，我打地铺的经历。司瀚音虽声称毒性已经压制住无大碍，但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我实在不忍心让他打地铺，看来今天晚上得为小美人破例了。 我走到位于卧房东北角的榆木大矮柜面前，打开矮柜开始翻找被子，这时忽然听到司瀚音清脆动听的声音传来：“不用那么麻烦，你我身型相仿，你带一床薄衾过来，一起睡就是了。” 我诧异地回头，床帐阻隔了视角，我只感觉司瀚音的眼神集中在我身上，看不真切他的神情。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不用打地铺我当然高兴。朝他应了一声，我又转头使劲翻找，终于找到一床大红的鸳鸯戏水薄衾。 我抱着薄衾走到床边，踌躇着问他：“你看你是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司瀚音瞟了我一眼，脸撇在一边，冷哼一声：“我就睡里面。” 司瀚音的脾气也太古怪了，你说他讨厌我吧，刚刚又让我睡床。要说喜欢我吧，见了我又不给我好脸色。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不通我也懒得想了，看着他裹着床上原本有的薄衾背对着我侧身躺下准备休息，我也把手上的薄衾铺在床上，吹灭了烛火，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跟司瀚音隔出一道楚河汉界，仰躺着看着床帐，酝酿睡意。 等到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司瀚音那边突然传出说话声：“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这声一出，我的瞌睡虫也被惊走大半，努力打起精神回应他：“我叫梁飞语，就是玄音宫的一个普通弟子。” 那边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司瀚音转过身面向我，语带嘲讽的说：“玄音宫普通弟子？你不会当我是傻的吧？虽然没跟你交过手不知你武功路数，但是你的功力跟我不相上下。刚才那两个人虽然也是江湖一流高手的实力，但跟我们比还是差了一线。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道现在玄音宫一个普通弟子的实力也有超一流的水准？” 我迷蒙着双眼转头看向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反问：“那你呢？你说你是无门无派的散人，可是再厉害的武学天才也不可能在你这个年纪自学成才到这个地步吧，我不普通难道你就平凡得到哪里去？” 司瀚音不说话了，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直冲向我的面门，他大概又在瞪我吧。 “大家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别想那么多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有伤在身，快点休息吧。”沉入梦乡前我对司瀚音如是说道。 第二天清晨，明亮的天光透过轻薄的纸窗投射进卧房时，我立马就醒了。感觉身边没有人气，我转头一看，身侧果然没有人。一摸被窝，也是凉的。我心里一惊，司瀚音不会是偷偷离开了吧？ 我立马下床，飞快地穿好衣服，发髻也懒得梳太复杂的，为图效率，直接在头顶插上一根乌木发簪了事。 我踏出房门走到院子里，眼睛环视了宅子四周，没看到人。正想打开大门出去寻找，结果司瀚音端着一只木盆从厨房出来，一脸诧异地看着我：“这么早，你不洗漱，要出去干嘛？” 看到他没走，我心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一听他这话又觉得他问得有些亲近，但不答也不好，只好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我醒来见你没在房中，以为你走了。” 我们一起回到卧房，司瀚音把木盆放到左侧的木架上。木盆上搭着两张帕子，司瀚音拿起一张递给我，带着戏谑的笑意：“本来是要走的，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就先看看再说。”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昨天晚上才跟我们接触，到哪里去找有趣的事。不过硬要说的话，司瀚音跟我相处得最多，他不会是看上我的吧？ 或许是我的眼神流露出的意思过于明显，司瀚音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对我说：“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有趣的事是指，昨天你那两个所谓的朋友，在你睡着一刻钟后，一起偷偷摸摸的离开了这里。” 听到司瀚音这么说，我竟丝毫不觉惊讶。司瀚音见我一脸平静，好奇地问我：“你知道他们瞒着你，怎么不生气？” 我看向司瀚音无奈一笑：“不瞒你说，我跟他们也就认识不到一个月，他们这样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能怎么生气呢？” 司瀚音上下打量我一眼，摇摇头啧了一声：“你真心拿他们当朋友，他们未见的是真心。就这样你还跟他们待在一起？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也不是真心的，不过是以为能拉他们当后攻，所以装不知道而已。哪想到本来后攻都有点眉目了，他们突然自己看对眼了。 当然这话我可不能跟司瀚音说，只能岔开话题：“你还不如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司瀚音同情地拍拍我的肩，才说道：“我当时跟着他们，没想到他们武功差点儿，轻功倒挺不错。我还得运功压制伤势就没跟太近，后来一路跟着他们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十分破旧杂草丛生的宅邸。他们推门进去了，我本来也想跟进去瞅瞅，但是我察觉到门内有不止一股强大的气息，甚至还有一股气息强度与我相仿。未免打草惊蛇，我没有多待直接就回来了。” 这件事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我想得正入神，冷不防被司瀚音打断：“你也跟他们呆了这么久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一些。其实，我一开始跟他们走到一起，是因为追魂诀。”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把关于我是如何跟他们相遇，又是怎么一路走到连亭镇的事都对司瀚音说了。 司瀚音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原来是追魂诀啊，关于这个，我倒是知道点儿不大不小的消息。” 我连忙催促他说下去，他却突然话锋一转，轻轻地撇了我一眼：“可是，我们又不熟，我干嘛要告诉你。” 嘿！听他这么一说，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用力把帕子扔进水里，等帕子完全打湿，又把帕子拿起来拧干，往脸上一放，双手带着帕子使劲揉搓，好像脸不是自己的一样。 司瀚音在旁边噗嗤一乐：“你是生气了吗？哈哈哈哈！” 我拿下脸上的帕子，啪一声扔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司少侠说笑了。我们非亲非故，在下会为何生气？” 司瀚音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小心地看了一眼我的脸色：“诶，你别这样，我是开玩笑的。” “司少侠说笑了，你我的关系还没到那个地步。司少侠慢用，在下少陪了。”我假笑一声，推门离开了。 来到走廊里，我才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其实虽然司瀚音脾气古怪了一点，但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刚刚跟他相处得很自在，本来我也存了跟他结交的心才会说这么多。不是对穆乔二人那种带着攻略的心态，而是想跟他做朋友。结果他一句我们不熟把我打回原形，想到可能是他看不上我，我还真有点生气。当时我脑袋一热，就怼过去了。现在出来冷静了一下，感觉刚刚太冲动了，人家司瀚音后来也说是开玩笑，我还没给人好脸，都不像自己了。 我在门口吹了会儿风，司瀚音端着木盆出来了。他走到我身边站住了，我心里有点难为情，刚想开口道歉，司瀚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先一步开口道：“现在不方便，你如果真想知道，等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说完他脚步一转，若无其事地朝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