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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丰收祭典(上)

    科罗拉城东南区教堂内。

    “神父,龚古尔家送来了丰收祭典家宴的邀请函。”

    扎奥博站在教堂绚烂的拱形玻璃花窗下,阳光透过切割得细碎的彩色拼接玻璃在大理石地面上投射出光阴神赞德头顶太阳,手持沙漏的华丽图像。他细细地端详手中的信函——深灰色的信封,金红色的火漆,上面端正地戳着龚古尔家的家徽。信封正面,用烫金的花体字写着“扎奥博神父亲启”。一切都那么高贵典雅,规守礼仪,这正是龚古尔一贯的贵族做派。

    他拆开信封,对着阳光信纸上的内容。内中只言简意赅又不失礼仪地邀请他莅临龚古尔家家宴,绝无一字多余。扎奥博反复咂摸着信中的每一个字,却看不到任何弦外之音。他蹙起眉头,眉间挤出三道深深的沟壑,使得他本就布满皱褶的脸更加皱缩,像一颗干瘪的老枣。

    龚古尔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不邀请与他更亲近的西南区教堂的神父,反而邀请交情不深的自己?扎奥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龚古尔与他之间的往事。

    两年前他从酒窖的秘密通道离开时意外被龚古尔撞上,虽然穿着黑色斗篷,依旧被龚古尔认出身份。这桩事一旦被龚古尔捅出他不仅难保神父之位,还要身败名裂,乃至锒铛入狱。那段时间他每日寝食难安,想尽办法除去龚古尔。他先是派人埋伏在龚古尔回家必经之路上刺杀,但龚古尔当日留宿酒窖,马车先行回府,刺客的毒剑捅进车篷里却扑了个空,龚古尔逃过一劫。一击不成,反倒打草惊蛇。扎奥博又下一局,编造龚古尔收取贿赂、中饱私囊的丑闻,用政治污点攻击龚古尔。龚古尔平时靠职位获利颇多,扎奥博放出的谣言虽然无凭无据,也未必空xue来风。这招差点将龚古尔拉下马,不料龚古尔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安抚了前来调查的教会高层,此事竟无声无息地沉下去。两次都没能除去龚古尔,扎奥博几乎能预料到龚古尔接下来的猛烈报复;他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待毙。

    谁知龚古尔竟然送来了求和信。信中说酒窖之事本是误会,理应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双方对此事闭口不谈,皆大欢喜。扎奥博怀疑这是龚古尔麻痹敌人的缓兵之计,然而两年过了,他与龚古尔确实相安无事。这两年中他未曾放松过警惕,与龚古尔相关的消息总是让他提心吊胆。每次去酒窖前,他都要先调查龚古尔的行踪,以免再次撞上。

    扎奥博用手捻着下颌上的苍白胡须。如果龚古尔这一次不是想修复与自己的关系,那就是要旧事重提。

    扎奥博来回踱着步,在空旷寂静的教堂中敲出一串焦躁的脚步声。他在心中勾勒出龚古尔小心谨慎、精于算计的模样,随后摇摇头。龚古尔是个人精,若不是精通人情世故,也不可能在税务官这个肥差上安然无恙。他觉得龚古尔想借着家宴讨好他的可能性不大。龚古尔应该知道,只有适当保持距离,才不会加重他的疑虑。贸然地邀请他来参加家宴,虽然合乎礼仪,以龚古尔的性格来说却略显躁进,除非龚古尔有急事相求,而且非他不可。

    扎奥博叹了口气。按龚古尔的贵族阶层来说,丰收祭典的贵族家宴只能邀请一位神父赴宴,这封邀请函就代表了贵族家族对于所邀神父的重视和亲近。这封邀请函是人情,是荣耀,是象征着光阴神教会和科罗拉城贵族关系的橄榄枝,他如果称病不去,就等同直接打龚古尔家的脸。

    无论龚古尔的用心是什么,他都不得不去。

    龚古尔府邸。

    龚古尔夫人指挥着家仆和女佣们布置屋内的陈设,将桌布和窗帘都换成符合丰收节主题的金黄色,再将麦穗做成的花环悬挂在墙上,给富丽堂皇的宅邸增添了一分田园气息。她是一个富态、红润的女人,和丈夫同样精明。她掌管龚古尔府邸的一切,大到田地收租,房产投资,小到马料干草,一针一线,她都一一过问。如果说龚古尔擅长一分钱赚成两分钱,那她则擅长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夫妻俩一个进项,一个节流,龚古尔夫人用最小的限度的开支维持着最大限度的气派。龚古尔家不是科罗拉城最富裕、最有权力的贵族,但龚古尔府邸一定是科罗拉城最体面的贵族宅邸。

    一个女佣走了进来,向龚古尔夫人行了一礼,小声地开始她的汇报。龚古尔夫人倾听着汇报,红润的脸庞上泛起一层难看的青白色。

    “你是说,老爷这个月已经去了三次酒窖?”

    “是的,夫人。据说是酒窖里新来了一个男妓,老爷这三次应该都是去找那个男妓。”

    龚古尔夫人垂下眼,不动声色。贵族嫖妓本是风气,她也没有阻拦过龚古尔去酒窖消遣。但龚古尔做事向来谨慎,以往去酒窖也是一个月去一两次。如今这个月还没过半,他却已经去了三次;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是龚古尔对新来男妓的新鲜劲没过,于是一时贪欢失了分寸;往大了说,不少人都盯着龚古尔家的一举一动,如果龚古尔背上了沉迷yin欲的罪名,也许会遭到教会的惩处。为了这个家族的荣誉,她决定亲自敲打一下龚古尔。

    于是她提起裙摆,扭动肥胖的腰身,迈着小碎步上了楼梯。她敲开书房的门,摆出一副和善的微笑,娇着嗓子说道:“老爷,我有话想和你说。”

    龚古尔从案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夫人。他对自己的夫人既敬又怕,自结婚以来,他很少同夫人亲热,即便提枪硬上,也总是半途而废——这就导致了这么多年来两人没有任何子嗣。外界关于龚古尔性能力的传闻不绝于耳,大多都把他描绘成一个阳痿的软蛋男。只有龚古尔自己心知肚明,他不是阳痿,而是没办法对着女人硬起来。他迷恋年轻男孩的身体,酒窖里的每一个男妓他都尝试过,在这些男妓的身上,他找回自己身为男人的自信。而回到家后,面对夫人,他总是有些心虚。所幸这位深明大义的夫人从来没有责怪过他,在数十年的相处中夫人也摸清了龚古尔的底细,于是不再对他抱有期待。作为报答,龚古尔给予夫人家中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很大程度的自由。

    “说吧。”

    “老爷,你已经好久没陪我上教堂了。”龚古尔夫人半是娇嗔地抱怨道。

    龚古尔身上滚过一阵鸡皮疙瘩。在认清了亚当才是他所信奉的神明之后,他再也不想去向教堂里的伪神祷告。他应付着,“是我最近工作太忙疏忽了。”

    “工作不该是借口。”龚古尔夫人话锋一转,“作为光阴神的贵族信徒,我们有每周去教堂做祷告的义务。如果你还是不去,教会的人一定会认为你不诚心。”

    “我下周一定陪你去。”龚古尔额头已经冒出一些细密的冷汗。夫人看来今日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不去教堂也就算了,你怎么能沉迷酒窖呢?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你应该更加小心,而不是被欲望蒙蔽了头脑。况且,你应该也听说了,不久后科罗拉城会新来一位年轻主教,据说这位主教信仰十分坚定,品行完美无缺,在修道院里就有‘神之子’的美誉。我想这样的主教眼睛里应该揉不下沙子,你小心入了他的眼。”

    龚古尔不以为然道:“是人就会有弱点,就可以被收买。不管他多白璧无瑕,我不信他油盐不进。再说教会难道不知道酒窖吗?难道不知道贵族去酒窖违反教规吗?知道又能怎么样,教会再大,还是得仰赖贵族的支持。想要贵族支持,就得容许我们有个玩乐的去处。这是教会必须给贵族的特权,也是教会和贵族间的潜规则。新来的主教再清高,也得遵守规则。”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张扬。如果你在酒窖闹出了乱子,也可能被教会杀鸡儆猴。别忘了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为了龚古尔家的荣耀,你应该适当节制。”龚古尔夫人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她相信丈夫能领会。

    “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件事,丰收祭典的家宴,你怎么会选择邀请扎奥博神父?据我所知你们俩的关系不太好。”龚古尔夫人好奇道。

    “就是因为关系不好才要邀请他,我想尽力修补关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龚古尔搪塞道。

    龚古尔夫人仍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丈夫的话也算合乎情理。她不去想这件事,转身离开书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最近丈夫变得有些陌生——倒不是两人感情产生了嫌隙,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爱情;他们更像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共同的利益一起生活,所以每一步都要同心协力。但最近,她感觉自己和丈夫之间的不再像以往那样默契。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后,她竟然开始捉摸不透丈夫的想法。

    酒窖里。

    菲奥娜仔细倾听着面前女佣的汇报,手中玩弄着一枚祖母绿的扳指。这一方祖母绿中倒映着菲奥娜的面容,幽绿阴森。

    “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亚当找了茱丽叶两次?”

    菲奥娜玩味地转动祖母绿扳指,想起亚当的种种古怪之处。龚古尔来找了他三次,但只有第一次发生了关系,第二三次床褥都是干净的;亚当的身份至今还没有查明。如今他又找上毫无关系的茱丽叶,还特意背着自己。这些线索不由菲奥娜不生疑。

    “继续观察亚当,不要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