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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0 不可言说之事,必将无言以对

    属于白桉的记忆生成、破碎、重组。那是他难以言说的过去,也是令他无言以对的过去。

    白桉蜷缩在地面的角落里,身体靠着墙壁才得以支撑。清秀的面颊上不再是那副自若清冷的神色。上面遍布着他与愧疚悔恨交手的印记,满脸的泪痕和慌乱昭示着他的无力。

    在这场交手中,他铩羽而逃,他败不旋踵。

    陆娇的音容笑貌丝丝缕缕,化作了无形的细线,缚在了他设法保全的核心上,它看起来那样无害,却匀速着收紧,绞着他的血rou,逼他再一次放弃自己的灵魂。

    白止卿见状起身,稳步向白桉栖身的角落里走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抬手勾起他带着泪痕的下颌。

    “桉儿,看着我。”

    “不要……不要碰桉儿……主人……桉儿有罪,请您,不要碰桉儿。”

    白桉再次向后退去,可他用以支撑身体的角落此刻却成为了阻碍他逃避的桎梏。白止卿蹲在他面前,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他紧紧靠在墙上,像是要把身体嵌进去一般用力逃离白止卿勾起他脸颊的指尖。

    无用功罢了,退无可退的他只得开始祈求他的神明主动退却。

    那些罪,是一场野火,将他心中的玫瑰烧成灰烬。他失去了献给神明的祭品,他不敢再去染指神明的光辉和羽翼。

    那些曾属于他的东西,被他生生扼杀,那些他曾期盼的东西,被他屠戮殆尽。他此刻拥有的,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白止卿感受到他的反抗,捏着他下颚的手不肯放松,反而随着他的躲闪越发用力。他再次俯身靠近,低沉磁性的声音渗入了白桉几乎崩溃的神智。

    “娇对你说过什么?”

    “她……她求我杀了她……”

    白桉的声音虚弱无力,重复自己的罪行不亚于心尖上的凌迟。白桉早已习惯了痛苦,他愿意为娇承受凌迟的刑罚。真正将他逼入绝路的,是在白止卿的面前坦白他罪孽这件事本身。

    主人,我是这样的罪不可赦,是这样的离经叛道。

    主人,你爱的人,根本不配称之为人。

    主人,我不值得。

    “你在胡说什么!”陆阳额头的青筋暴起,他无法接受白桉对陆娇的死,给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正欲起身去亲自逼问白桉,却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后脑。

    “陆少爷,你失态了。”霍斯的警告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枪口散发的寒意却真切,强行将陆阳暴起的身躯压回了座位。

    角落里的主奴二人没有精力顾及这边的针锋相对。

    白止卿看懂了白桉心里的悲切和荏弱,看到了绑缚白桉灵魂的丝线。他的桉儿又陷入了泥泞,他的桉儿需要救赎。

    “你的meimei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白止卿将对娇的称呼换成了白桉的meimei。

    “她……主人……是因为……因为她怕疼……她,不想做奴隶啊……”

    “桉儿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罪?”

    白止卿开始主导对话,他的声音带着化腐生肌的疗效,溶解了嵌入灵魂的枷锁,又交织成质感柔和的丝绸,将白桉近乎崩溃的心一寸一寸地包裹起来。

    “因为我杀了……”

    “你实现了她的愿望,你让她的灵魂永远自由。”

    白止卿没有让白桉说出妄自菲薄的话,他直接下了结论。用一句话撤去了白桉自设的囚笼和枷锁。他抬手合上了白桉睁得酸麻的双眼,仿佛抹去了一个吞噬着白桉的黑洞一般,将白桉从自我毁灭的轨道上抽离。

    他贴着白桉的耳朵,宣判了最终裁决。

    “娇,不是云海涯的奴隶。她是你的meimei,永远都是。”

    神明定谳,白桉无罪。

    白桉的身体随着神谕的唱诵软了下来,不断汹涌而出的泪水濡湿了他纤长的睫毛,细软的眼睫贴在一起,随着眸子颤抖,一下一下刷在白止卿的抚着他双眼的掌心中,传递着温热的湿意。

    轻抚双眼的掌心是温柔的,但白止卿的脸上却肆虐着阴恻的杀意,向后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向陆阳的方向扫了过去。

    他半蹲的姿势让这样的眼神处于较低的位置,可上位者的气场从不由物理高度决定,目光交接的霎那间,便刮得陆阳不禁一抖。

    “我记得今天请陆先生来是为了看调教师大会的,陆先生怎么开始审问起我的奴隶了?”白止卿的声音变得阴沉莫测起来。

    陆阳咬了咬牙关,神色凝重。

    从白止卿进入这扇门开始,每一回合的交锋他都落了下风,白止卿对于谈判节奏的掌握远在他之上。这样的结果是在他预料之内的,可即便知道自己和白止卿的谈判没有半分胜算,他也不愿意就此放弃。

    “白先生,陆某并非有意冒犯,娇的事暂且不提。想必白先生也不能留一个叛主的家奴在身边吧?”

    “叛主?陆先生作为家主,不会御下,反而把责任推到一条狗的身上?”

    白止卿此时没有再留半分情面,嗤笑一声,挑衅裹挟着蔑视的口吻顷刻间就再次凌驾于陆阳之上。

    “白先生,桉的事情,涉及我陆家的秘辛。恕陆某不便相告。”陆阳不得不再让一步,他沉吟许久才艰难道,“是陆某技不如人,既然桉已经是白先生的人,那陆某冒然索要也是失了礼数。”

    陆阳深吸了一口气,放低了自己的姿态,缓缓道,“之前承诺的条件不变,陆某只求白先生可以将桉借给我几天,查清当年之事便将他送回。”

    “哦?陆先生想怎么查?用你们陆家的那一套来查我的人就不算失礼了吗?”白止卿依然不让,眼中尽是轻蔑和菲薄。

    “是陆某御下不严。陆某自己的过错不会让白先生的人担。”陆阳无力的坐了回去,望风披靡,再衰三竭,他松开了握得青白的拳头,继续道,“陆某只求一个真相,以礼待之,必定完璧归赵。”

    霍斯的枪口还抵着他的后脑,白止卿咄咄逼人的目光也不曾放过他。

    这是陆阳最大的让步了。

    沉寂了六年的秘辛在此时解开,可除了陆娇以外,桉还涉及陆家六年前的灭门惨案,他有太多的不解和困惑。

    他亲眼看到桉将陆娇的身体掷下高楼,亲眼看到陆娇错位断裂的脖颈。颈椎歪曲的角度和皮肤上骇人的青紫指痕与陆家死去的四十二口人如出一辙。

    即使是暗支百年难遇的天才——陆骄,也绝无可能做得这般炉火纯青。

    陆家的继任典礼上,他见了暗支的所有影卫,唯独没有见过桉。而正是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却可以将陆家暗支的手段用得如此纯熟,而他和这个少年朝夕相处,竟然懵然不知!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可他在期待什么呢?或者说,他到底想从桉的身上得到什么?

    他从未看懂过桉,也从不敢承认自己的情感。他恨桉的欺骗和隐瞒,也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为何隔着落地窗看到白月时他心底涌动出了除了恨意之外的情绪?为何他看见白桉跪在白止卿身边叫他主人时会觉得酸麻痛心?为何得知娇娇的死亡的真相时他心里反而多了一丝释怀和怅然?

    他看着在白止卿身后蜷缩懦弱,几近崩溃的桉,为什么没有丝毫快意?

    叩叩叩——

    “进。”霍斯收了抵在陆阳脑后的枪口。

    “少主,所有调教师的考核已经完成了,这是考核的结果,请您过目。”云海涯的侍从躬身而入,将考核的文件递给霍斯,又转向白止卿的方向,“下一场公调的场地需要如何布置,还请白夜大人示下。”

    “走绳,绳子要带银线的。”白止卿对陆阳的要求不置一词,没有给出任何指向性的答案,他自顾自地给白桉套上了项圈,收了收紧,看向了斗兽场中心的透明展台,“就在中间的台子上吧。”

    中间的台子……

    白桉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翻涌的云海和万丈之下的深渊。他脸色变得刷白,可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就被白止卿牵走了。

    白止卿离开时和霍斯擦肩而过,他听见霍斯低声问道,“你还要救他多少次?”

    白止卿顿了顿,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径直走了出去,无声地握紧了手里的牵引绳。心里默默地给出了答案。

    “直到他不再需要我的救赎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