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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邵凡安身体恢复得很好,从脸上已经看不出病怏怏的样子了,就是行动还算不上自如,活动久了会很容易觉得倦怠。

    下午那会儿,沈青阳的师父领着徒弟来给邵凡安号脉看诊。

    上次邵凡安还是晕着的,所以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沈师。

    沈师在重华的师父辈儿里排行第三,据说是位能医死人rou白骨的圣手,在江湖中有个响当当的称号,人称活仙人。邵凡安早先在山下闯荡时,便听闻过这位前辈的大名,但没见过真人,这时第一眼望过去,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

    沈师姓杜,全名杜南玉,竟是位肤白清冷的女师父。

    杜南玉给邵凡安把完脉,收手起身,对着身后的沈青阳说了几味药名,然后道:“还按着之前的法子熬制,一日三次。”

    沈青阳应是,邵凡安赶紧站起来行礼:“晚辈多谢杜前辈救命之恩。”

    “不必多言,治得好的是你底子好,治不好的我也无能为力。”杜南玉语气淡淡的,转身便要离去。

    江五抱着胳膊在门口堵着,见杜南玉离近了,便压下声音,不大客气地道:“怎么就治不好,怎么就无能为力,你那里那么多好药材,别这么抠儿行不行?”他拿拇指蹭了把胡茬儿,又啧了一声,小声说,“药不管用,丹管不管用?你这些年总得炼出来点儿好东西吧?”

    杜南玉路过江五,眼都没抬,绕开了就往门外走,临出门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老五,这么多年了,你这张嘴真是一点没变。”

    杜南玉身形算娇小的类型,江五跟她说话不自觉会矮着腰,半压着脑袋在她身后追了出去:“欸你别急着走,我徒弟的病——”

    就江五那嗓门,他再小声说话那邵凡安也能听得挺清楚。

    邵凡安抻着脖子一个劲儿往门外看:“我师父怎么好像和你师父很熟的样子。”

    他这边满脑袋好奇的,沈青阳那头却是一脸的淡然,端起药碗递过来:“喝药。”

    这回邵凡安总算是明白了,怎么沈青阳才二十一,就天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了,看来是随了师父。

    邵凡安这两天一直被关在屋里养伤,整日闲着没事做,正搁心里瞎琢磨自个儿师父和人家师父的关系呢,结果隔了一天,发现江五不光是和杜前辈熟,江五仿佛是和重华几位大前辈都挺熟络的。

    第二日,邵凡安又见到另一位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大人物——重华掌门段崇越。

    段掌门明显就是冲着江五来的,来了就直奔江五那屋,也没关门,两人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什么话。邵凡安还悄摸摸地扒着自己门缝多瞅了两眼,不过也没瞧出个啥,只能远远看到个影儿——段掌门一脸的威严,浑身上下端得是一派之首的气势,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子正气劲儿,相貌堂堂,哪怕上了岁数也不失俊朗。

    邵凡安靠在门框上有点走神地想,段忌尘那双桃花眼生得太过漂亮了,眉眼长得倒不太像段掌门,似乎还是像段夫人多一些。

    这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闪完邵凡安自己反倒是怔了一下。

    就发怔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段掌门就从江五房里离开了。

    邵凡安回过神来,想着去找师父问问段掌门干嘛来的,结果一推门就看到江五在屋里正骂骂咧咧的收拾包裹呢。

    “一沾重华就准没好事,一个个的真是麻烦。”江五一脸的不耐烦,嘴上不爽利,手上的动作倒没断。他转头看了眼邵凡安,又道:“为师有事要去办,短期内可能回不来了,你老实在这里待着休养,没事别瞎cao心,重华好东西多得很,你就踏实吃喝,用不着和他们客气。”他把包裹唰唰系上两个扣儿,又把从不离身的酒壶挂在腰上,指着旁边的箱笼道:“你随身的东西都在这里,自己收好。”

    “好。”邵凡安把门后的斗笠摘下来,递给江五,“师父,你这急着去做什么?”

    “养你的伤,少打听。”江五把斗笠往脑袋上一戴,本来都走出门了,脚下一顿,又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大徒弟,“不该理的人就别搭理,知道没有?”

    一提这茬儿,江五那火儿眼见着要拱起来,但硬给压下去了。他转头大跨步走了两步,到底没忍住,侧身回头多说了一句,“本来你们年轻人那点儿破事我懒得管,可是凡安,你喜欢人家,出事儿人家护着你了吗?!”江五想起当时一进竹楼,别人徒弟都好好的站着,就他徒弟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就气得骂出一句,“个小兔崽子。”

    邵凡安听着啊了一句,脸上笑了笑,哄着师父道:“知道了师父。”

    “嬉皮笑脸。”江五横了他一眼,抬手压了下斗笠,临走前撂下一句,“你在苏绮生手底下吃的这个亏,为师一定给你找补回来。”

    江五走了以后,没过两天,邵凡安立刻迎来好几位探病的访友,屋里头热闹了不少。

    来人是应川,邵凡安和他多日没见了,此时相逢也有激动,顿时起身,笑脸相迎:“应兄。”

    应川来探病也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带着贺白珏。

    沈青阳刚好也在,四人围坐成一桌,畅谈了许久。

    这会儿邵凡安才知道,他人在石火峰上养伤的消息其实传得挺广的,该知道的都知道,只不过江五一直拦着不准重华弟子来探望。

    “倒也不光是耳闻,那天段师弟背着你闯了大殿,你昏迷不醒,身上还有血迹……”应川不免露出担忧的神情来,“不过好在是恢复过来了。”

    邵凡安稍稍一愣,过了会儿才回过神,笑着回了一句:“让应兄挂心了。”

    他受伤后功体尽失的消息估计被江五瞒下来了,没传出去,他自己也不想提,便没多言。几人又闲聊了片刻,邵凡安显出些许疲态来,应川和贺白珏便起身告了退。临行前,应川忽然想起什么来,笑着叩了下沈青阳的肩:“你上回不是说泡了个药酒,还不给我带一点回去尝一尝。”

    沈青阳挨了下捶,像是微微叹了口气,稍显无奈地道:“应师兄,你随我来。”

    应川跟着沈青阳取酒去了,四个人里一下子就剩下了邵凡安和贺白珏。

    贺白珏抬头看了看邵凡安,突然开口道:“邵大哥,对不起。”

    邵凡安心里本来没啥的,结果让这一句道歉给弄得挺不自在。贺白珏看着也是一脸愧疚的模样,邵凡安抓了抓后脖颈,也别扭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索性实话实说道:“贺公子,你没什么可道歉的,作恶的是苏绮生。”

    这整件事情里,除了作恶的人,没人有错。

    提到苏绮生,邵凡安忽然想起件被他忘记的事儿:“欸对,那真正的‘丁小语’……那个被附身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

    “不存在真正的‘丁小语’。”贺白珏这句话答得很怪,他蹙起眉,继续说,“那个少年后来醒了,神志有些迷糊,不过身体并无大碍。玄清前辈已经问过他的话了,前几日派弟子护送他回了乡下。他只记得被人关在石室里,其他的一概不知,可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姓丁,也不叫丁小语。”

    “也就是说,苏绮生只是随便套用了‘丁小语’这个名字。”邵凡安思索道,“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证明,打从最开始,和咱们接触的就一直是附身状态的苏绮生。”

    事情发展到现在,最让邵凡安想不通的,还是苏绮生潜伏在他们身边大半个月的目的。还有那个布好了却没来得及用的传送阵,苏绮生到底想带走谁?把人带走了又要做什么?关键时刻,又是什么事情迫使他脱离了少年的身体?

    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的,邵凡安忍不住琢磨到了晚上,结果睡前才反应过来,这一系列事情其实跟他关系都不大了,就他现在这副身体,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恢复健康。

    这之后过了一日,连小柳都登门来看了他。

    小柳一上来就红了眼睛,两手拄着膝盖坐在他身边,说可不可以留下几天照顾他。那邵凡安哪儿好意思啊,赶紧就给拒绝了。小柳就撇撇嘴,又问:“邵大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住啊?小柳好想你。”

    邵凡安每次看到小柳就想起自家的小师弟,看不得他撇嘴,就揉了揉他脑袋瓜,笑了一笑。

    后来又过了几天,邵凡安身体更利落了些,天天喝的苦汤药变成了小药丸,一日三次变成了一日两次,他想着多做些锻炼,便出了院门,开始在石火峰上瞎转悠。

    他身上带着重华的腰牌,在山上溜溜达达的也挺自由。他绕着山头晨跑了两天,这才知道石火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杜南玉这一派是专门炼药炼丹的,山中常见大大小小的火炉房,有石炉也有铜鼎,什么材质的都有,每个炉子旁都有灰衣的小弟子守着火。

    偶尔也有穿白衣紫纹的年轻弟子成群列队走过,行色匆匆的,都是冲着主峰的方向去的。

    那阵子小柳天天来看他,会陪着他到处走,这时便给他解释了几句:“这些内门师兄,都是在为祭祀做准备,下个月就是重华派三年一度的崇山祭啦,适龄的弟子都想参加的,不过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被选上。”

    邵凡安站在高处远远的眺望着,隐约能瞧见主峰那边的空地上,似乎有弟子在列阵排演着什么。

    少年白衣,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一招一式间尽显傲骨。

    “哦?”邵凡安感兴趣地道,“听着就很厉害。”

    “邵大哥,你下个月就能看到崇山祭了,很值得一看的。”小柳道,“三年前的那一次是大少爷拨了头筹,今年一定会是少爷领阵。”

    邵凡安笑了笑,嗯了一声,说:“他会的。”

    回去的路上,小柳又再问他什么时候搬回去住。

    邵凡安慢慢悠悠地走,偶尔抬起眼,便能看到狼影在远处跟着他,他走它走,他停它停,但并不会靠近。

    “邵大哥,等你回来,我给你熬药。”小柳说,“什么火候,一天几次,你跟我说,我都记得住的。”。

    邵凡安把视线收回来,想了想,应道:“说来也是,也不好总给沈兄弟添麻烦。”他又看向小柳,“小柳,邵大哥托你办件事。”

    他回了屋,拿笔写了张字条,叠好交给小柳,让小柳明日帮忙跑趟腿,给应川送过去,小柳乖乖应下了,他摸了摸小柳的头,笑着说:“谢谢小柳,再见。”

    他那张字条一式两份,另外一张放在了沈青阳房里的茶桌上,他思索了片刻,又把腰间的腰牌解了下来,压在字条上。

    借来的东西,得记着还回去。

    那两张字条上写着八个大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当天晚上,邵凡安收拾了所有东西,又把药瓶仔细揣进袖子里,第二天天一亮,便背着箱笼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