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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天晴日朗,山高路长。

    邵凡安肩背箱笼,嘴里叼着根随手摘的细草叶子,沿着重华下山的绿荫小道,一路溜溜达达的,走得不紧不慢。

    他现在这身体确实赶不了急路,走急了会有些冒虚汗。

    他身上的伤,说痊愈也算是痊愈了,说不好也的确是不大好。

    养好了的是外伤,他现在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能跑能跳,除了容易疲惫,也没啥毛病。养不好的是根骨经脉,习武修行之人,根基一旦被毁,那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的。

    其实到底能不能恢复,能恢复成啥样,邵凡安自个儿也不清楚,没人能说清楚,最后还是得看命看机缘。

    这一提机缘,那完全就是没谱的事儿了,邵凡安就想着,他总不能真跟重华赖着不走了,他有自己的山头,有自己的师门,养伤在哪儿不是养,哪里都不如自家的青石瓦房住着自在。

    他这趟出门离家实在太久了,他要回青霄。

    下山的路不好走,他这一路且行且停的,累了就在路边的茶摊歇歇脚。箱笼里有他师父留下的盘缠,路上省着点儿使,到了青霄还能给家里那仨小的顶上大半个月的伙食费。

    邵凡安抠搜的老毛病犯了,好不容易花铜板买了口茶,索性在茶棚里多坐了片刻,还续了一壶水,就着人家冲淡了的茶水把带出来的药丸吃了,顺便还听茶摊上的说书先生闲话了一会儿江湖。

    这是重华的山脚下,说书人手里的惊堂木一拍,讲的也是这重华里的事情。

    “各位茶客,想必这个时候上灵昭山,都是冲着下个月的崇山祭来的吧。这崇山祭啊,可谓重华三年一度的一大盛事,每一届都有江湖侠士慕名而来,观看盛典。到时候重华自会大开山门,广迎外客。既然这也算是临着日子了,那老朽便给各位讲一讲这上届祭祀的盛况,话回三年前,那时——”

    邵凡安边喝茶,边跟着听了几耳朵。他不是本地人,这两天也是头一次听说重华的崇山祭。

    按这说书的老先生讲,这崇山祭,其实就是一场拜山的祭祀,祈福用的。每隔三年,重华都会从年轻的内门弟子里,挑出符合条件的人来举行拜山仪式。这挑选的条件有二,一条是适龄,得是舞象之年的少年弟子,十六到二十岁中间,小了不行,大了也不行。另一条就简单了,就是出众。

    重华弟子众多,想成为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就得经过一层层的筛选。先是在师门里筛,每个大师父座下都挑出个第一来。然后再让这几位拔尖儿的弟子相互争出胜负,赢到最后的,便是全重华里最厉害的少年弟子。最后获胜者会在祭坛之上,代表所有的年轻一辈行拜山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天平地安。

    “各位茶客,要知道这重华身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年轻一代的弟子里拨得头筹,这份量也算不轻,说出去,那便是在江湖上也能传为美谈。”老先生抿了口茶,继续道,“上一届崇山祭的胜主,便是重华段掌门的大儿子,段亦麟。要说这段大公子,也是一位人中龙凤,初入江湖没两年,便崭露头角,但今天暂且按下不表,今儿个来说一说这段掌门的小儿子,段忌尘——”

    啪!

    老先生拍了拍惊堂木:“这段小公子,虽说年岁不大,可却是玄清真人唯一的徒弟,传言里天赋极高,也是功法了得,今年的崇山祭,他到了能参加的岁数,那必定将会表现不俗。而且在往年祭祀,都是三争一,今年多了个玄清真人这一派,四杰争一,竞争激烈,势必更有看头。”

    说书先生摸茶润了润嗓子,再聊起来,就把话头绕在段忌尘的江湖称号上了。

    后面的话邵凡安就没再接着听了,他把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喝了,再抹了抹嘴,留下枚铜板,扛起箱笼起身离开,准备继续赶路。

    他这刚撩开垂帘,一条腿迈出去,身子还没探出茶棚子呢,一抬眼,刚好看到一道白影,歘地一下从前面掠过。

    那身影快的,要不是太过熟悉,他可能一时间都认不出来那是谁。

    邵凡安下意识屏了口气,眼珠左右一晃,看着段忌尘用小轻功从他面前急奔而过。

    这才刚听完野书段子,现在猛一下见着本尊了,他心里还稍稍起了些既微妙又奇特的感觉。

    他挑了挑眉,撩帘子的手稍一停顿,又把胸口里憋着的那口气慢慢吐出来,才晃晃悠悠地走出茶棚,再次踏上归路。

    也不知道段忌尘是怎么察觉到的,他都奔出去一段路了,跑着跑着突然停了步子,原地一个急转身,脚下一下子站住了。

    他脚下停得稳,气息却不稳,胸前明显有起伏,像是跑得急了,一双桃花眼眼尾挑高了,正直直望向邵凡安。

    邵凡安和他对视了片刻,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你是来找我的?”

    段忌尘直勾勾地看着他,并未说话。

    邵凡安拿后背颠了下箱笼,把肩上的绑带调整舒服了些,边走,边道:“怎么?”

    段忌尘直接横跨一步,拦住了邵凡安去路,胸口稍作平复,匀了两口气,才道:“你要走?走去哪里?”这话开头还有些硬邦邦的气势,可声音越说越低,后面调子便落了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身后茶摊冒了几颗瞧热闹的脑袋出来,邵凡安琢磨了下,也拿不准段忌尘这张脸到底会不会在家门口被人认出来。他不想让人看热闹,便扬了扬下巴,示意段忌尘往旁边走走。他俩要站在这里说话,没准明天说书先生的故事就能开出朵新花儿来。

    邵凡安带着段忌尘往耸立的山石后头站了站,然后靠在一处树荫下,实话说道:“我那天晚上就想告诉你来着,你跑了不是。”他看了看顶头的大太阳,抹了把脑门上的潮汗,“我要回我门派了。”

    段忌尘一直盯着他,眼珠都不带错的:“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啊,好差不多了其实,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邵凡安道,“这剩下的,也不是养养就能好的事儿了,我总不能总住在重华……”

    段忌尘皱起眉,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有我在,谁敢赶你走。”

    “不是一回事,我有门派。”邵凡安蹭了蹭鼻尖儿,然后咧咧嘴,朝段忌尘露出个笑来,“就这样吧,我接着赶路了。”他转身走了两步,想了一下,又回身朝段忌尘抱拳拱了一下,“段忌尘,后会有期,江湖再见。”说完就走了。

    其实说是那么一说,青霄是青霄,重华是重华,中间隔着千重山,江湖之大,世间之广,今日一别,估计再难相见。

    段忌尘在他身后,小声喊了他的名字。

    邵凡安没回头,抬了抬胳膊摆了摆手。

    紧接着,约莫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忽然感觉到后颈处传来一股酸涩感,然后他浑身跟着一软,眼前就是一黑。

    这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了,直到邵凡安从黑暗里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昏过去了一阵子。

    他整个人都懵了,一睁眼,看到的是一间全然陌生的竹屋。

    他躺在一张床榻上,赶忙翻身而起,四处打量了一番。

    这竹屋的布局很是简洁,但又处处透着雅致,竹窗上下摆满了盆景和花,有些叫得出名有些叫不出名,房间一角堆放着他的箱笼。

    他愣了半天,揉了揉后颈,又甩了甩胳膊动了动腿。他身上没啥大碍,就是有些酸软。他穿鞋下地,在屋里走了没两步,外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段忌尘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水盆上还挂着条干干净净的帕子。

    邵凡安这回算是惊住了,他看了看段忌尘,又看了看门外,沉下语气道:“这是哪里?”

    段忌尘把水盆放在桌上,把帕子扔进去,浸湿了,又拿手指杵了杵。他始终低头盯着湿帕子,并不去看邵凡安,语气平静地道:“你出汗了,我给你……你自己擦一擦。”

    邵凡安这会儿哪还有心思擦汗啊,他没理会段忌尘,直接顺着那扇门走出去。

    出去一看,外头还套着间小院子,院里一共三间房,每间房的门口都种满了花花草草,院子里立着一座墨色石台。再往外看,外面是一大片挺拔葱郁的竹林,林子的尽头围着山。这里的地势略显低洼,似乎是在某处林谷里。

    “这里是我师父闭关静修的地方。”段忌尘站在他身后,盯着他后脑勺,“那座石台是用一整块凝魄石打造的,在上面打坐,可以调息顺气,对……对你养伤有很大的好处。”

    邵凡安一下子回过身,段忌尘眼睛立刻往下落了落,又道:“……我说过的,我会把你治好的。”

    邵凡安看了他两眼,一句话都没说,绕过他,直接回竹屋取回自己的箱笼,拎着就往院外走。

    竹林里满眼都是绿,邵凡安看着日头的方向,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走着走着,前面又出现了那座竹院。

    段忌尘在院门口站着,静静看着邵凡安。

    邵凡安转头四处瞧了瞧,把箱笼放地上了:“段忌尘,你拿迷阵困我?”

    就一个简简单单的迷阵,都算不上多高深的阵术,障眼的法术罢了,但邵凡安破不了。

    他在竹林里傻乎乎地转,转来转去,又转回了原地。

    这种小伎俩,他以前能破。迷阵迷的是人的眼,他拿符纸撕出个引路的小纸人来,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就能把自己带出去。

    但现在不行,他修行没了,他怀里有符,但一张他都用不了。

    段忌尘腰背挺得直直的,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竹舍门口,两只手负到身后,手心儿悄悄攥了起来:“你这阵子就住在这里,等你把身体再养好一点,我便带你去……”

    “段忌尘。”邵凡安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搓了把脸,把额发捋到脑袋后,面无表情地道,“我一直在好好和你说话,你是不是真的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