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节阅读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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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被害人?” 李立文瞪出来了,“死,死的就是他?天哪!我以为那就是个喝醉晕倒的人!那条小道里偶尔有人醉倒,吐得满地都是!我嫌脏,还刻意靠着另一边墙根跑走的!” 花崇怀疑道:“你认为地上那一滩是他的呕吐物?他离路灯不远,你看不出那是一滩血?还有,呕吐物和血的气味你分辨不出来?” “不是!”李立文急得双手抠住桌沿,“到了晚上,你们去小道里看看就明白!那儿特别暗,说是有盏路灯,其实就是勉强照个明而已,亮度很低。他躺的那个位置基本就是在阴影里,我瞥了一眼就走了,没有仔细看,也没有刻意去闻,屏住呼吸就跑了。我真的以为那就是个喝醉的人,这种人管不得,管了就惹一身sao……” ?? 徐戡带着尸检报告来找花崇的时候,花崇正独自坐在审讯室,冷静地理着已知的线索,手中的笔一下一下地点着记事本。 被害人11点14分进入小道,李立文11点31分进入,55分离开。被害人比李立文先到小道,中间有17分钟的时间差,但这并不能说明李立文无辜——被害人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在小道里等待李立文。在被害人的死亡时间范围里,李立文是唯一一个被摄像头捕捉到的人,并且神情和动作有些不正常,他的嫌疑很大,蹲在地上数钱的说法听上去也很荒唐。但他接受审讯时虽然紧张到发抖、结巴的地步,说出的话却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 这一点很重要,很可能说明他没有撒谎。 如果他没有撒谎,凶手必然另有其人。会是谁? 小道两边的摄像头都存在死角,凶手如果对现场很熟悉,避开摄像头不是不可能。而小道里并非完全没有遮挡物,并且照李立文的说法,路灯非常昏暗。那么凶手可能在躲开监控后,事先藏在小道里的某一处,等待被害人出现。 至于李立文为什么会捡到被害人的钱包、证件,这说不定是凶手故意安排的。 人都有好奇心和贪欲,况且深更半夜从那条昏暗危险小道经过的人,大概率是经济条件不那么宽裕的人,见到地上有钱包,下意识就捡起来,可能拿走里面的钱,扔下钱包,也可能连钱包一同拿走,即便最后什么也没有拿,将钱包放回原地,也会在钱包上留下指纹。 凶手不仅冷静,并且非常精明。 花崇吁了一口气,扔下笔,才发现徐戡靠在门边。 “来了怎么不叫一声?”他从椅子上起来,斜倚在桌沿,目光落在徐戡手上的文件上,“尸检报告出来了?” 徐戡点点头,“一看就知道你在想案子,不敢打搅你。小柳哥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听到“小柳哥”三个字,花崇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以前大伙儿也老在他面前提“小柳哥”,找柳至秦有事,一时找不到,就跑他跟前问“花队,小柳哥呢”,好像他在哪,柳至秦就该在哪,即便柳至秦没和他在一起,他也“有义务”知道柳至秦在哪儿。 过去没觉得被问“小柳哥呢”有什么,现在品味着,却有种奇妙而特殊的感觉。 自己不在的时候,其他人是不是也逮着柳至秦就问——小柳哥,花队呢? 如此一想,唇角竟不由自主地向上牵了牵。 注意到徐戡的目光,他咳了一声,说:“小柳哥查李立文去了。报告给我,尸检和初步检查有什么出入吗?” 徐戡将报告往前一递,“致命伤是脖颈上的锐器伤,这没有疑问。从创口的长度、深度来看,凶器排除一般的折叠水果刀,是刃长在10厘米左右、刃宽在4厘米左右的高硬度直刀,加上手柄,刀的总长在23厘米以上。这种刀基本上都是户外军工刀,能够利落地隔断喉管、动脉。如果刀的硬度和锋利度不够,不可能造成被害人身上的那种创口。” 花崇一边听一边看报告。 “被害人的DNA信息在库,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徐戡继续道:“他叫尹子乔,23岁,洛城辖内温茗镇人。什么职业、家庭状况、人际关系,这些就要靠你们去调查了。” 花崇点头,“尹子乔胸部、背部、颈部、左边上臂和手肘、右腿都有於伤?这是怎么造成的?” “击打。”徐戡说:“从皮下出血点的形态看,尹子乔在生前被钝器殴打过——但不是昨晚,伤得也不严重。我判断,这些钝器伤是在一周之前形成。另外,他有吸食大麻的习惯。” “瘾君子?”花崇抬起头,眼神暗了几分,“一个瘾君子被割喉,数日前还因故被人殴打,看来这案子必须由我们查了……对了,尹子乔指甲里的皮屑组织能查出来自谁吗?” “是一名男性,但比对不出结果。” “DNA信息未被录入?”花崇想了想,合上尸检报告,“行,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说完朝门口走去。 徐戡转身,“花儿。” “嗯?” “你……” 花崇笑,“想到什么就说,婆婆mama不是你的风格。” 徐戡压下唇角,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有点担心你。” 花崇指了指自己的头,“这儿?放心,不痛不烧,早没事了。” “不是。”徐戡忧心忡忡,“曲值那边现在还没查出黄才华为什么要撞你,你现在成天在外面查案子,我怕……” “我会小心。”花崇正色道:“我和小柳哥都会注意,而且韩队的人也跟着我们。现在谁想对我动手,纯属自投罗网。” “但他们在暗,你在明。”徐戡说:“我可能比较悲观吧,我觉得这世界上很多事,都是防不胜防。” “所以过度担心也没有用,不是吗?”花崇走回几步,在徐戡肩上拍了拍,“有人冲着我来,但我得冲着案子去,不能因为有人在暗中盯着我,我就不盯着案子了吧?” “话是这么说。” “谢谢你徐老师。”花崇牵起唇角,右手握成拳,在胸口捶了捶,“我记着。” 徐戡苦笑,“我就会跟这儿说几句废话,也不能像韩队那样派人保护你们,你们要真有事,我……” “不是废话。”花崇温声说:“关心也是一种力量,眼睛看不见,但心感受得到。放心,我们不会躺在你工作台上增加你的工作量。” “我去!”徐戡一个激灵,“小柳哥不在,你就乱说话吗?” “小柳哥不在?”花崇额角轻轻一跳,正儿八经思考起来。 ——柳至秦在的时候,我说话不像现在这样? “算了不跟你扯了,你啊,工作狂一个,不会照顾自己,开玩笑也没个度。”徐戡摆摆手,“还好你们重案组现在多了个小柳哥,我看你还喝上石斛叶了,小柳哥给泡的吧?你记不记得小柳哥来之前,你懒得烧水,干啃陈队给你的菊花茶?” 当然记得。花崇短暂地沉入回忆里,却很快回神,挥手道:“走了,工作时间,闲话下次再聊。” ?? 下午临近晚高峰时,小道仍处于封锁中。提前下班的白领匆匆离开写字楼,有的直接由大路奔向天洛站,有的习惯性地往小道走,另一些人是好奇想看看小道里的尸体还在不在。 柳至秦和另外几名刑警从李立文工作的酒吧出来,正想给花崇打电话,就见花崇站在靠近小道的地方,冲自己招了招手。 “痕检过来做二次勘察,我也跟着来了。”花崇解释道,“等晚上天黑了,我想看看路灯打开之后到底是什么情况。酒吧查得怎么样?” “李立文昨天确实和客人起了冲突,被扣了一周的工资,所以才提前下班休息。这说明他在11点多出现在小道里是偶然事件。酒吧有监控,他离开的时候是晚上11点25分,花6分钟时间走到道口很正常。”柳至秦说着一顿,“不过我还了解到一些事。” “嗯?” “李立文的一些同事说,李立文性格不怎么好,素质低下,爱贪小便宜,也爱背地里骂人,嘴特别‘脏’,脏话层出不穷。”柳至秦说:“而且他多次说过,如果有谁真的惹到他,他会一刀捅过去,捅死了再说。” 花崇蹙眉,来回走了几步,“服务行业的从业者,受气是最常见的事。李立文在酒吧工作,说不定经常遇到不讲理的客人。他心头有怨气,动不动就把‘捅人’挂在嘴边,但这并不能说明,他真的会杀人。” “嗯。”柳至秦点头,“如果李立文是凶手,我们起码要找到他动手的动机。目前这个情况,李立文只有作案时间,没有作案动机。” 这时,曹瀚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大喊道:“花队儿!” 花崇和柳至秦同时一愣。 “哎!”花崇应了一声,回头问柳至秦,“他下午一直在这儿?” “在,这次是分局和咱们一起行动。”柳至秦说:“曹队业务能力其实挺好,就是口音有点儿……” “人无完人啊。”花崇说着抬手向曹瀚示意自己这就来,“我现在反正已经适应他那个口音了,你刚认识他,别被他带偏就好,曲值定力不行,和他合作之后说了一周‘嘛哩唷’。” 柳至秦忍笑,“我尽力。” 曹瀚查案查得红光满脸——大概是给热的,“我找到一个李立文的同乡哩,也在这一片当服务员哩。他说唷,李立文平时身上经常带一把户外刀!” 恰在此时,李训打来电话,“花队,我们在李立文的租房里找到七把管制刀具。其中一把经鲁米诺测试,确定曾大面积沾过血。但要提取经清洗血迹中的DNA、确定是否新鲜,需要不少时间。” 花崇冷静道:“把李立文带到现场来。在这件命案里,他要么是凶手,要么是重要证人。我要看看他在现场的反应。” ?? 夜幕降临,小道里唯一一盏路灯亮起来了。 花崇站在路灯下,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如李立文所说,路灯的光非常暗。尹子乔尸体所在的位置离路灯不远,但是确实处于阴影中。路过的人如果不认真看,的确无法辨别那是个醉倒的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我就是在这儿捡到钱包。”李立文忐忑地蹲在地上,做了个捡东西的动作,“时间也都浪费在这儿了。我没有撒谎,这里这么黑,让你们数钱,你们也不一定每张都看得清楚吧?” 他说得很小心,但也带着几丝愤怒。花崇见多了案件相关者,对他这种反应非常熟悉——小心又愤怒的情绪,多出现在并未作案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成为嫌疑人的人身上。 李立文站起来,一边回忆一边往前走,“我昨天大概就是这个速度,瞥见那边有个人趴着,根本没有正眼看。如果知道那是个死人,我肯定报警,也不会拿他的钱。那是‘死人财’啊,我再穷也不会去贪那种钱!我最后跑那几步是因为夜班公交车一小时一班,我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放开步子跑。” “你有收藏刀具的习惯?”柳至秦问。 李立文的表情略微一变,“这个,这个犯法吗?” 花崇眯眼看着他。 “我就这一个爱好,喜欢买点便宜的仿制军刀、户外刀。我,我知道管制刀具不能带上地铁啊什么的,我平时就放在包里,基本上没有拿出来过。”李立文很慌张,“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花崇拿出一个物证袋,装在里面的正是对鲁米诺测试有反应的那一把户外刀,“你最近使用过这把刀?” 李立文瞳孔一缩,本能地想要抢过。 柳至秦单手一挡,“你想干什么?” “不是,不是!”李立文急促地喘气,“那只是一把刀!我在网上买的!不信你们可以上网看,这种刀多的是!” 这种刀的确多的是,但经过技术建模,已经能够确定,这把刀能够造成尹子乔脖颈上的致命伤。 但既然痕检科还没能成功提取DNA,便不能草草给一个人定罪。花崇收起物证袋,说:“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最近使用过这把户外刀?” 李立文茫然地摇头,咬了咬牙,“我没有!” “你以为用水把上面的血洗掉,就万事大吉了?”花崇表情冷了下去,“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不肯说实话?” “我没有!”李立文浑身发抖,嘴唇都成了乌紫色。 “你这小伙子唷!犟什么哩?”曹瀚吼道:“你说你没杀人嘛,但又不配合我们查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哩?我告诉你唷,我他妈从来没冤枉过好人,也没有放过一个坏人哩。你不配合嘛,吃亏的是你自己唷!” 李立文还是不说话,只是眼里的恐惧逐渐变得更加明显。 柳至秦回头,“花队?” “带回去,拘着。”花崇说。 ?? “李立文对刀的反应很古怪。”回市局的路上有些堵,花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身侧摸索,“那把刀肯定有问题。” 柳至秦问:“你找什么?” “水。”花崇说:“我记得这儿有一瓶矿泉水。哪儿去了?” “口渴啊?” “有点。” “我有。”柳至秦说着,拿过放在后座的背包,抽出那个深红色的保温壶,扭开瓶盖。 “你这水……”花崇说:“是今天早上灌的吧?都十来个小时了。” “我换过。现在的是刚在派出所接的。早上灌的我早就喝完了。”柳至秦把热腾腾的水倒在瓶盖里,这时车流正好因为红灯而彻底堵住了,他便往左边一递,“给。” 花崇接过,喝完一杯还要第二杯。 柳至秦倒的时候笑了一声。 “笑什么?”花崇斜他,“喝两杯很好笑?” “不是。”柳至秦说:“原来我的感觉没有错。” 花崇眉心抖了抖,“嗯?” “早上我说感觉到你在看我。你不承认。但如果你没有看我,刚才为什么说壶里的水是我早上灌的?” 花崇偏过头,内心有几丝尴尬,但没露在脸上,点评道:“嗯,逻辑严密,把这么严密的逻辑运用在犯罪推理上就好了。” 这时,红灯变成绿灯,车流开始往前挪,花崇将瓶盖里的温水喝完,随手把盖子还给柳至秦。 柳至秦收好保温壶,说:“花队,记不记得我们上午讨论过这个壶是哪儿来的?” “记得啊,你说是你买的。”花崇向前开去,“还说我俩的对话有趣。” 也不知道哪里有趣。 “当然有趣。”柳至秦笑道:“‘这壶哪儿来的?’‘你什么时候买的?’除了审问嫌疑人,你从来不会问其他人这么细致的问题。” 花崇反应过来了,耳根忍不住热了一下,哼笑:“你这就把自己当成嫌疑人了?” 第108章围剿(09) 是“嫌疑人”还是“特别的人”,两人心里门儿清,彼此点到为止,谁都没有刻意说出来。 柳至秦看向前方的滚滚车流,突然想起一件事,“花队。” “又想说什么?” “花,队儿!” “cao!”花崇笑骂:“别学曹瀚,以后改不回来看你怎么办。” “你被他带成什么样了?”柳至秦侧过身,“我想听听。” “真想听?” “真想。” “很尴尬啊。”花崇有些无奈,却并不排斥。 “上午我都说给你听了。”柳至秦把上午的话重复了一遍,“——明白唷!” “那你听着。”花崇清清嗓子,本来想直接说出来,又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前因,“我当时知道自己被曹瀚带偏了,平时都比较注意,没说溜过嘴。但后来没过多久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把肚子给吃坏了,接连往卫生间跑。其中有一回,卫生间里没纸。我只好给曲值打电话,让送点儿纸来。那时我有点急,一急就疏忽了,说的是——我在厕所唷,妈的没纸唷,赶紧给我拿一卷来唷!” 柳至秦忍笑,“你这一连串三个‘唷’,听着真像在唱山歌。” “隔间的人也这么说。”花崇叹气,“后来被笑了好一阵。有一段时间刑侦支队谁蹲坑没纸,都要唱上一段。” 驶过最拥堵的路段,前面终于畅通无阻,车速渐渐提起来,柳至秦说:“不要超速唷,耐心驾驶唷!” 花崇眼尾轻轻弯起,声音带着笑意,“小柳哥,成熟点儿。一回局里就要开会,你再学下去,等会儿张口就是‘我有个猜测唷’,重案组下一个笑料就是你。” “好。”柳至秦正色道:“领导教育得对。” ?? 经过整个白天的摸排调查,警方掌握了越来越多被害人尹子乔的信息。 “尹子乔18岁高中毕业后,就从温茗镇来到洛城,到现在已经有五年时间。其间,他在餐馆、酒吧、便利店等服务场合打过工,还送过快递和外卖。”张贸汇报道:“他的风评很差,与他共事过的人基本上都说,他人品有问题,做事不靠谱。虽然每一份工作都是他自己主动辞职,但实际上,是他表现太糟糕,又懒又爱贪小便宜,被同事和老板排挤,才不得不离开。” 会议室的投影幕布上轮流放着尹子乔生前的照片和尸检细节照。单论外表,尹子乔生得不错,个头虽然算不上高,但五官立体深邃,脸比较小,身材比例出众,头发在后脑揪成一个颇有街头艺术感的小马尾。 袁昊小声说:“小白脸儿啊。” 张贸继续道:“尹子乔的最后一份工作是送快递,因为多次偷盗小价物品而被劝退,之后就再也没有工作过。最早从去年9月开始,他就在各个公交枢纽、商场等人流量大的地方‘卖艺’。‘卖艺’的理由换过好几个——最初是家中meimei患癌,后来是父亲工伤瘫痪,现在是母亲得了尿毒症。但经过核实,他根本没有meimei,父亲在他童年时就工伤去世,母亲已经另组家庭,身体没有问题。他来到洛城之后,没有再回过温茗镇,和老家的亲戚已经断掉了联系。案发之前,尹子乔在天洛站附近唱歌,11点收摊,之后进入小道,很可能是想去酒吧——他是那里的常客。” “手机定位到了吗?”花崇问。 “无法定位。”袁昊说,“不过尹子乔的通讯记录已经调出来了。昨天他一共打了六通电话,最后一通打给了一个叫穆茜的女人。穆茜今年30岁,在天洛站附近开了个餐馆,专门做写字楼白领们的生意。和尹子乔一样,她也是酒吧街的常客。” ?? “死的果然是他。昨天我一到酒吧,就听说对面的小道里死了个背吉他的男人,死得有点儿惨,脖子都给扭断了,啧啧啧!我当时就想,背吉他的男人?说不定是尹子乔诶。他给我打电话约出来玩儿,但一晚上都没到。他这种人啊,爽女人的约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遇到了麻烦。哎,以前他遇到什么麻烦,顶多被揍个半死不活,这回直接凉了。”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问询室的靠椅上,廉价的皮草大衣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与她身上的香水、香烟味混杂在一起,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异常熏人。 面对警察,穆茜的神情与动作不见丝毫紧张,似乎已经与警察打惯了交道,知道对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但她这副姿态看在花崇眼中却有几分可笑。 有人从容,是因为心底磊落坦荡。 有人状似从容,却是因为“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和尹子乔是什么关系?”花崇玩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不咸不淡地问。 “关系?嗯……”穆茜看向右上角,过了几秒说:“‘炮友’是你们警察承认的关系吗?” 坐在一旁的曹瀚拍桌:“你这女人唷!” 花崇抬手,示意曹瀚闭嘴。 穆茜盯着曹瀚看了好几眼,颇有几分眼波婉转的媚态。 花崇曲起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炮友’关系也行。他昨晚给你打电话,是找你‘办事儿’。” “不然呢?难道还找我看星星看月亮?”穆茜呵呵直笑,“不过我得说,我不卖,不是你们的‘扫黄’对象。我呢,讲究你情我愿,大家各取所需,爽一把就行,没有金钱交易。” 曹瀚听得皱眉皱眼,花崇却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无所谓的样子,“你对尹子乔了解多少?” 穆茜打太极,“不多,也不少。” 花崇冷笑,“穆女士,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既然我把你请到这儿来,就是需要你配合。当然你不想配合也行。那我就只好自己去查。至于查到什么程度,是否触及你的秘密,那就不好说了。” 穆茜神色一变,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视线扫向下方,“我能有什么秘密?” “没有最好。”花崇说:“不过如果你有,只要你不犯事,我对你的秘密也没兴趣。我只对案件有兴趣。穆女士,现在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穆茜涂着橘红色口红的唇抿了又抿,似乎这才意识到,这回面对的警察不像过去一样好应付。犹豫半分钟后,她只得开口:“我认识尹子乔三年多,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当时工作的酒吧。他那时还挺小,不满20岁吧好像。喝了几杯酒之后,他就约我上他家里去。我们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炮友’关系的。前两年约得比较勤,他年轻,活儿也不错,我还挺喜欢跟他上床。” 曹瀚听不惯“炮友”这种词,听到一半就咳了起来。 穆茜诧异地看向曹瀚,花崇淡淡地提醒道:“继续说。” “嗯。”穆茜顿了顿,“但今年我们差不多断了,已经很久没有约过,前天他突然找我,我还有点奇怪。” “为什么断?” “他……他滥交。”穆茜说着笑了笑,“我自己也不是什么清纯的女人,和他也不是恋人关系。他睡多少人都没问题,但前提是要戴套,我可不希望自己在享受之后染病。其实以前他就经常在酒吧约人,不过今年他开始吸大麻。毒瘾和性欲一同上脑,鬼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戴套。而且我虽然没什么文化,还是明白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他自己吸大麻,我如果继续跟他睡,说不定哪天也会被他带着一起吸。毒品我不想碰,最基础的也不想碰,我还想多潇洒几年呢。” “你知道是谁向他售卖大麻吗?”花崇问。 “这我真不知道。”穆茜犹豫了一会儿,说:“不过我知道他跟一些长期在酒吧街混的人走得比较近。他是从一个什么镇来的,没父母管,以前有工作时还有几个钱,没工作了就去街上骗钱,还找那些人借。我自己也跟这一片儿玩,明白那些人不能惹。对了,今年初他因为还不上钱被打过一回,说什么都不去医院,还是我买了一堆药去看他。” 花崇将记事本往前一推,“把你记得的名字写下来。” 穆茜握着笔,有些不安,“这……” “放心,我们会保护证人的安全。”花崇说。 穆茜点点头,写下四个名字。 花崇拿回记事本,扫了一眼,递给曹瀚,曹瀚将那一页撕下来就起身离开。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花崇从手机里找出李立文的照片,摆在桌上。 穆茜拿起一看,“这不是那个……那个……” “他认识他?” “一时想不起名字了。”穆茜皱眉思索,“他挺出名的,喜欢在背后骂人,嘴特别脏,但人很怂,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什么‘烂嘴吊’。” “尹子乔和他有过接触吗?” “你们怀疑他和尹子乔的死有关?” 花崇不答,看着穆茜化着烟熏妆的眼睛。 穆茜很快避开,“尹子乔应该知道他,毕竟他嘴烂,只要经常在酒吧街混,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名字,但他认不认识尹子乔,这我就不清楚了。” ?? “穆茜没有作案时间,而且应该没有说谎。尹子乔上一次给她打电话是两个月前,两人的联系确实比较少。前天晚上10点40分,穆茜进入一家酒吧后就没有再离开,直到凌晨2点。酒吧的监控拍到了她。”柳至秦右手托着笔记本,上面叠着三个饭盒,最顶上居然还放了一碗盛得满满的番茄牛rou汤。 “你这是表演杂技吗?”花崇连忙接过,将碗和饭盒挨个摆好,打开。三个饭盒里有两个内容一样,都是一半米饭、一半rou沫茄子加香菜丸子,另一个装着黄豆烧排骨,都是热的。 这配置显然是双人套餐,米饭各吃各,排骨和牛rou汤是“共有食物”。 “这不没有洒吗。”柳至秦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双用纸包着的筷子,递给花崇一双,甩了甩有点麻的右手,准备掰开筷子。 花崇一看就乐了,“兰花指翘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柳至秦左手无名指动不了,掰筷子只能用拇指和食指,其余三根指头往外面别着,看起来和兰花指没差。 “那你帮我掰。”柳至秦索性把自己的筷子也递给花崇。 “又没笑你翘兰花指。”花崇掰好,随口问:“还痛不痛?” “不痛,但平时干个什么都不方便。”柳至秦把黄豆烧排骨推到花崇面前,自己往饭盒里舀了些番茄汤,“以前敲键盘两只手,现在只能用一只手,麻烦。” “我看看。”花崇放下筷子,牵住他的左手,在夹板上很轻地按了一下。 “吃饭。”柳至秦把手抽回来,往花崇碗里夹牛rou和排骨,“案子要趁热破,饭也要趁热吃。” 花崇的吃饭速度,整个重案组就没人赶得上,满满一盒几分钟就搞定,“尹子乔看样子开罪的人不少。私生活混乱,没有朋友,收入不稳定,抽大麻的钱说不定是跟人借的。” “他身体上的伤,可能就是因为还不上钱而挨揍造成。”柳至秦也吃完了,“不过如果我是他的债主,他找我借了钱,长时间不还,我顶多威胁他,找人揍他就是其中一个方式,但不至于直接把他脖子给抹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背上一条人命不说,也拿不回钱。” “嗯。我也觉得这一点比较可疑。”花崇本来想抽烟,在兜里摸了一会儿,只摸到几枚糖,于是自己剥了一枚,抛了两枚给柳至秦,“小流氓起争执太常见了,什么群殴啊、剁手指啊、打断肋骨啊、拿烟头烫啊才是他们常用的招数。上来就割喉,割得还那么利落,这不太正常。现场给我一种感觉——凶手不是图财,也不是泄愤,当然更不是因为什么争执而激情杀人。凶手完全不在乎‘仪式感’,只是想要尹子乔的命而已。这要么是心理变态、杀人上瘾,要么是为了灭口。” “我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柳至秦没吃糖,拿在手里玩,“尹子乔染毒,大麻虽然只是最初级的毒品,但终归也是毒品。凡事一旦涉及毒品,就可能牵涉到犯罪。尹子乔会不会在无意间知道了什么不该他知道的事,才引来杀身之祸?” “有可能。”花崇点头,“他的人际关系网络比较复杂,排查需要的时间不少。对了,他的家人什么时候到洛城来?” 柳至秦将饭盒、筷子等收进口袋里,“他母亲不愿意来。说是早就没这个儿子了,还说希望我们别去打搅她的生活。” “连亲生母亲都不愿意来看他最后一眼。”花崇感叹道:“认识的人对他被杀害这件事也无动于衷。最想找到凶手的是我们这些陌生人。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这一生,过得也挺……” 挺惨?挺落魄?挺不值? 花崇没有往下说,因为一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似乎没有哪个词能够完美概括尹子乔这一辈子。 细细想来,却不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是外人根本无法对一个死去之人的人生下任何定论。 尹子乔惨不惨,落魄不落魄,这23年过得值不值,只有尹子乔自己知道。 ?? 曹瀚办事效率奇高,又在洛安区深扎了多年,自有一套找人的方法,中午刚过,就把穆茜写在纸上的四个人一个不落地带来了。 外号“螃蟹”的庞谷友是四人里的老大,平时在酒吧街横着走,仗着会点儿拳脚功夫,又出社会得早,经常惹是生非,看不惯谁就找谁的麻烦,像个“低配版”的地头蛇。前几年洛城集中打黑,成规模的涉黑团伙销声匿迹,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现在还在号子里蹲着。剩下的都是庞谷友这些不成气候,却拽得二五八万的小流氓。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寄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看上去很容易铲除,实际上却比打掉正儿八经的涉黑团伙还难。 他们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怵的就是警察。 此时,庞谷友缩着肩膀坐在审讯椅上,不再像横行霸道的螃蟹,而是像一只被草绳绑得结结实实的螃蟹。 他贼眉鼠眼地瞥了瞥花崇,舔了半天嘴唇,“我,我最近什么都没做啊,老,老实得很。” 花崇不与他废话,“前天晚上天洛站旁边死了个人,你知道吧?” “知道。”庞谷友咽着口水,头上的黄毛大概是抹多了塑形水,看着不仅不酷,还脏兮兮的。 “知道是谁吗?”花崇又问。 “不知道。”庞谷友捏紧手,“只,只知道死的是一个经常在附近唱歌的男,男的。” 花崇将打火机“啪”一声扔在桌子上,“那男的叫尹子乔,今年年初被你和你的好兄弟揍过一回。怎么,这么快就没印象了?” 庞谷友吓出一脸的汗,那声打火机掉在桌子上的响动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惊堂木,他打了个哆嗦,还没反应过来就招了,“我也不是故意不让他好过,他,他欠我钱!” “欠多少?他找你借钱拿去干什么?”花崇问:“还有,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三千多。”庞谷友擦掉额头的汗,声音越来越小,“我在酒吧街也做点儿自己的生意,尹子乔跟我混过一段时间。” 小流氓口中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收保护费。这种事劳烦不着重案组,花崇继续问:“他既然跟着你混,你肯定知道他抽的大麻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你给他介绍的卖家?你先借给他钱,他用这钱去买大麻,你再从卖家那儿提成?” 庞谷友煞白着一张脸,惊慌失措,“是他自己想抽,关我什么事啊?” “这三千多块钱,他最后还给你了吗?”花崇没有按照应有的逻辑顺序提问,而是故意东问一句,西问一句。 “还得上就有鬼了。他根本没钱,一到晚上就提着一把破吉他出去骗人,运气好时讨个两百块,运气差被加班的城管逮住,还得倒贴钱。”庞谷友说着往自己胸口捶了一拳,“我也就找人揍了他两回,年初那次揍得比较凶,听说他好像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还有就是上周揍了一回。说实话,我知道他还不了钱,上周揍他就是出个气,揍完这三千块我就不要了,就当喂狗。他被人杀了真不关我的事,我就讨个生活,至于为了三千块钱杀人吗?” 花崇其实并不确定尹子乔身上的伤是被谁揍出来的,但庞谷友在紧张之下一诈就承认了,那便不会有错。 这些小流氓惯于施暴,但下手有轻重,尹子乔的伤不重,看得出他们确实没有下狠手。揍尹子乔多半不仅是为了出气,还是为了找乐子。 “除了你,尹子乔还跟谁借过钱?”花崇问。 “他只跟我借过钱。”庞谷友这回回答得很肯定。 花崇有些意外,“你很清楚他的交友状况?” “啧!他有个鸡……”庞谷友说到一半连忙打住,改口道:“他刚到这边时就跟我混,酒吧街也有酒吧街的规矩,他跟了我,就不会去跟别人,他要借钱都找我,就算向别人借,别人也不会借给他。” “那你再回忆一下,他有没有惹到什么人?” “说真的,警察大哥,你这问题我昨天和我兄弟已经讨论了一天了。”庞谷友愁眉苦脸,“听说他莫名其妙就被人杀了,我们没一个人想得通。他这个人吧,又贱又穷,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招恨到被杀的地步。他买大麻……” 反正都说出来了,庞谷友索性不再隐瞒,继续道:“他在街口那家酒吧跟人买大麻的钱是我给的,他不欠人家钱。” “你倒是老实。”花崇笑了笑,“那前天晚上11点到12点,你在哪?” “警察大哥啊,我真的没有杀他,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例行询问。” 庞谷友叹气,“我和几个兄弟在‘金盛KTV’唱歌,那儿有很多摄像头,肯定拍到我们了。” “最后一个问题,在酒吧街贩售大麻的是谁?” “‘金盛’的老板樊斌。KTV和酒吧都是他开的,但大麻只有酒吧才有。” 这时,审讯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训在门口边敲门边喊:“花队,花队!” 花崇跟曹瀚交待了几句,起身开门。 李训说:“李立文那把刀上的DNA提取到了!” 第109章围剿(10) 出人意料,留存在李立文户外刀上的大面积已清洗血迹,经过精密提取与检验,确认属于一位名叫肖潮刚的33岁男子。 而该男子已经失踪半年。 花崇不得不召集人手紧急开会。 “是我们区的失踪案唷。”曹瀚手里拿着一个记事本,却没有翻开,“肖潮刚是一家手机APP领域创业公司的合伙人嘛。今年4月,他的妻子和父母到派出所报警,说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哩,也没有去公司上班哩,怎么都联系不上,怀疑失踪唷。” “肖潮刚失踪之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花崇问。 “他的公司哩。”曹瀚几乎记得过目案件的所有细节,“4月3号下午,他正常下班嘛,当天晚上就没有回家唷。但他妻子以为他在公司加班——他那种创业公司嘛,通宵加班是常态唷,于是他妻子也没有在意唷。直到第三天早上发现他又彻夜未归,才给他打电话嘛,当时手机已经是关机状态哩。派出所是当天晚上接警哩,不过因为没有任何伤害迹象,也没有财产丢失,属于无故失踪嘛,所以没有立即立案唷。” 花崇皱着眉,“后来呢?” “后来当然立案了唷,但一直没有查到有价值的线索嘛。”曹瀚说:“这类失踪案,没有第一现场嘛,失踪者又是无故离开嘛,实在难以着手唷。不过关于肖潮刚这个人哩,我们队员经过密集走访,还是了解到一些他的事唷。” 肖潮刚与妻子龚小帆结婚七年,看上去感情和睦,却一直没有生养孩子。龚小帆最初不愿意跟警察交底,后来才说,自己当初与肖潮刚结婚,其实是被骗了婚。肖潮刚是个双性恋,但比之女人,更钟情于男人。结婚之前,龚小帆并不知道,婚后半年,才渐渐察觉出异常。不过,在发现肖潮刚与不少男人保持着“炮友”后,龚小帆并没有激动愤慨地提出离婚,而是心平气和地与肖潮刚谈了一回。从此,两人成了“表面夫妻”,肖潮刚继续在外面飘彩旗,龚小帆花着他的钱享受自己的生活,如此竟然也共同度过了七年“相敬如宾”的生活。 这也是肖潮刚第一天没回家时,龚小帆没有立即打电话询问的原因——他们的感情早就破裂了,继续生活在一起,无非是为了避开来自社会和各自家人的闲言碎语。 据龚小帆和肖潮刚一些朋友说,肖潮刚有去酒吧找乐子的习惯,但因为公司还在发展阶段,实在是太忙了,所以这一两年去酒吧的次数很少。立案之后,警员去肖潮刚曾去的酒吧、夜店走访过,该调的监控也调了,只有寥寥几人对他有印象,但都说他是个很安静的客人,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喝酒,没什么存在感。 而仅有的几段视频里,也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靠近肖潮刚。 他的失踪,看上去就像一场主动离开的恶作剧。 但现在,对命案极其敏感的重案刑警们明白,他很有可能已经被害了。李立文的那把沾血的刀,也许就是凶器。 ?? 听到“肖潮刚”三个字时,李立文怔了片刻,然后像突然惊醒一般,双目几乎瞪到最大。 可花崇从他眼中看到的,却是不应有的恐惧与害怕。 那种恐惧与作案之后担心被抓捕的恐惧不同,后者隐藏着显而易见的暴戾,而李立文流露出来的恐惧却带着几分懦弱与无助感。 柳至秦点出肖潮刚的照片,“你认识他,对吗?” 李立文近乎本能地摇头。 “今年3月25号,他去过你工作的酒吧。”柳至秦说:“那天你没有轮休,从晚上8点一直工作到凌晨4点。你见过他吧?” “没有!”李立文声音颤抖,“我没有见过他!我不认识他!店,店里每天都有很多客人,3月份接待的客人,我,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柳至秦却像没有听到他的解释一般,又问:“接下去的几天,肖潮刚找过你——但不是在酒吧。你记不记得,他在什么地方拦住你,对你说了什么话?” 李立文脸色越来越难看,右手用力撑住额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要调查他,就去找其他人!” “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说他不是好人?”花崇半眯着眼,“昨天我们在你住的地方找到七把刀,其中一把对鲁米诺测试有反应。我当时就问过你,是不是觉得用水把刀上的血迹清洗掉就万事大吉了。你既不肯承认最近使用过它,也不肯承认它沾过血。但现在,我们已经在刀上提取到一个人的DNA,你猜这人是谁?” 李立文的瞳孔骤然紧缩,“肖,肖潮刚?” “原来不是认不得嘛。”花崇单手搭在桌沿,视线停在李立文脸上,“他半年前失踪了,你知道吗?” 李立文已是满脸的汗,惶恐地点头,“派出所的人来调查过,但,但是没有问过我。” “你刀上的血迹并非新鲜血迹。”花崇说:“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李立文有个抱住双臂的动作,但很快放开,“我只是自卫,我没有伤害他!他失踪不关我的事!” “自卫?” “他强迫我!”李立文想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肩背不停抖动。 “慢慢说。”柳至秦声音轻轻的,“你把事情交待清楚,我们才好去调查。” 李立文用力吞咽口水,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桌面,“他,肖潮刚只来过我们店一回。给他送酒的不是我,我根本没有靠近过他,天知道他怎么就盯上我了!那天我下班之后,他在店后面叫住我,让,让我陪他。” 酒吧街的夜店个个装修得别具一格,正面光彩照人,背面却很不讲究,堆着垃圾,淌着脏水,真实诠释着什么叫“光明背后的黑暗”。 花崇不久前才从那里经过,想象得出肖潮刚叫住李立文时的情形。 “我在这一行也干了好几年了,像他这样的客人不是没有见过,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李立文吸了吸鼻子,“他就是想跟我睡。但我又不是gay,为了钱也不能答应他啊。两个男的做那种事,太恶心了!” 柳至秦轻咳了一声,花崇倒是无所谓,接着问:“后来你和他起了冲突?” “他是客人,我怎么敢和他起冲突?”李立文猛地抬起眼,接触到花崇的目光后立即又撇开,“后来几天,他经常来缠着我,还,还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们这些人,不就是看我们这些当服务生的好欺负吗?他要是去店里找我的麻烦,我马上就会丢工作。事情如果闹大,我在别的店也找不到工作。”李立文又急又气,“我被他缠得受不了,答应用,用手和,和嘴给他做一回。” “就是他失踪的那天吗?”花崇问。 李立文深吸一口气,“是。但我不知道他后来失踪了,我只是,只是割了他一刀!” “在哪里?” “富康区一个招待所。” “富康区?肖潮刚带你去招待所?” “他说那种地方比较安全。”李立文捂住大半张脸,“酒店什么的,监控太多,身份证也查得严。” 花崇小幅度地抬起下巴,“既然已经说好了,你为什么还会割他一刀?你特意带着刀?” “不是特意!我有在包里放刀的习惯!我没有故意捅他!” “‘捅’和‘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作。”花崇手指交叠,“到底是‘捅’,还是‘割’?捅的哪里?割的哪里?” 柳至秦在桌上丢了一包纸巾,“擦擦汗。” 李立文连忙扯出几张,“是说好了,但肖潮刚中途反悔!我已经给他那个了,还不止一次。他不满意,强迫我跟他做。我受不了他们那些gay的玩儿法,跟他吵起来,他还扇了我几耳光,骂我这样的人就是天生命贱,长着舌头就该舔男人的jiba,长了个屁眼就该翘着让人cao!他比我高,也比我强壮,要拼力气的话,我根本打不过他。” “但你有刀。”花崇说。 李立文半天没说话,接着竟然抽泣起来,浸满汗水的纸巾被捂在眼睛上,审讯室响起低沉又压抑的哭声。 柳至秦偏头看向花崇,花崇却仍旧面不改色,“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捅……”李立文一边吸气一边说:“我割破了他的手臂,刀上的血就是那时候沾上的。不过那时候我们在卫生间,我很害怕,他跑掉之后,我就将地上墙上的血清洗干净了,把刀也洗干净了。” 花崇不大相信,“肖潮刚在被你割破手臂之后‘跑掉’了?” 李立文用力点头,“后面的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没有割到他的动脉,他不可能因为那一刀死掉!” “你割他的时候,不担心他到酒吧找你麻烦?” “我哪儿还想得到那么多啊?咬了他那个,我已经恶心得受不了了,他还想上我,我只能和他拼命!” 花崇叹了口气,“他‘跑掉’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了。但我一直很害怕,担心他突然出现。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派出所的人来我们店里,我才知道他失踪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柳至秦问。 又是一阵沉默,李立文低着头缓慢道:“我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死,死了最好。” ?? 离开审讯室,花崇沉着一张脸,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有些粗暴地把门推开。 这几日降温降得厉害,哪间警室里都开着空调,又闷又热,连着开会、审人,几小时下来简直头昏脑涨,太阳xue痛得比刚出车祸那天晚上还严重。 柳至秦跟着来到露台上,顺手关上门,吹一阵凉风,抽半根烟,脑子果然清晰了一些。 “李立文也许没有撒谎,但他肯定还隐瞒了一些事。”花崇穿了件戴兜帽的外套,双手抄在裤袋里,不停在栏杆边踱步,“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肖潮刚的失踪肯定和他有关。” “一个手臂被割伤的男人,半夜离开招待所,会去哪里?”柳至秦走到花崇身边,抬起右手,拉住了花崇的兜帽。 头被柔软厚实的兜帽罩住时,花崇愣了一下,思绪突然一断,直勾勾地看着柳至秦。 “别这么看我。”柳至秦为他整理了一下兜帽,顺势在顶上拍了两下,“我会走神,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无法专注案子。” 花崇略一低头,兜帽沿几乎遮住眼睛,半秒后伸出手,想把兜帽扯下去。 “这儿风大。”柳至秦目光柔软,阻止道:“你才受过伤,吹久了不好。” 花崇吁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那你也别这么看我。” “嗯?” “我也会走神。” 柳至秦眼中的光一定,唇角几乎瞬间扬了起来。 花崇当然注意到了,却收敛心思,话归正题,“重案组处理不了这么多案子,既然刀上的血不属于尹子乔,那李立文和割喉案的关系就有限。一会儿跟曹瀚说一声,让他分点人手继续查肖潮刚失踪案,我们这边盯割喉案。” ?? 大麻属于毒品,而涉及毒品的案子由缉毒支队负责。洛安区酒吧街涉毒的消息,花崇已经第一时间报告给陈争,陈争又与缉毒支队队长紧急沟通。缉毒支队迅速出击,以最快速度控制了十几名重要贩毒分子。 不过这算不上大规模的缉毒行动,查缴的毒品仅有数量不多的大麻、摇头丸,没有高纯度冰毒、海洛因之类极难戒断的毒品。 洛城并非毒品泛滥的城市,上一次全市规模的打黑行动伴随着缉毒行动,贩毒这一条线被彻底打掉。这几年,洛城的缉毒工作做得不错,但漏网之鱼仍旧存在。 “金盛”酒吧的老板樊斌就是其中之一。 在被带到花崇面前之前,樊斌就已经交待了与同省大麻制销团伙合作的经过,供出了不少躲藏在小城市的贩毒者。 在大麻供销链条上,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单位,贩卖大麻也不是他的主业。 顺道发财,却把自己“顺”进了警察局。 坐在审讯椅上,樊斌垂头丧气,如同遭受了一场巨大的挫败。 “这个人在你手上‘拿’了多少次大麻?”花崇将尹子乔的照片放在桌上,冷厉地看着樊斌。 对贩毒的人,他向来没有好脸色,不管对方贩的是相对不易成瘾的大麻,还是毒品之王海洛因。每一年,都有很多缉毒警察倒在禁毒前线,他没有参与过缉毒行动,却明白缉毒不比反恐轻松,牺牲的缉毒警察也不比反恐特警少。 而正是这些毒贩和吸毒者,让无数个家庭变得不再完整。 死去的人是英雄,是烈士,他们得到的是功勋,留给家人的却是遗憾。 “没多少次。他是‘螃蟹’介绍来的,今年才从我这里拿货。”樊斌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我做夜店生意,偶尔卖点‘药丸’,只有熟悉的人介绍,才会给大麻,不多,我也怕出事。这回被逮住,我没有话说,我做的,我认了,该判多少年该收缴多少财产,我都认。不过杀这个人的不是我,他买大麻的钱‘螃蟹’都结清了,我和他就见过几回,没过节没金钱纠纷,我要对他动手,那纯粹是没事找事。” 花崇观察着面前的中年发福男人,心中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樊斌显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那颓丧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撒谎的样子。 那到底是谁杀了尹子乔? “‘螃蟹’害我。”樊斌突然木然地笑起来,“给我说什么可以诈这小子一笔,我他妈就不该听他的,个小畜生!” 花崇索性问:“那你认为,庞谷友有可能对尹子乔动手吗?” “啧,他害我,但我懒得编排他。”樊斌说:“杀人?不可能,他没那个胆子,也没有必要。” 此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曹瀚探进半个身子,“花队儿,尹子乔的家人来了唷。” ?? 说是不愿意被打搅,尹子乔的母亲周丽娟还是从另一座城市赶来了,陪伴她的是她的丈夫祁俊。 “我只是来给他办理后事。”周丽娟的神色不见太多悲伤,眼中流露的责任似乎多于亲情,“他没有别的亲人,我和他也多年没有联系了,不过我想应该送他最后一程,也算尽最后一次身为母亲的职责。” 祁俊问:“我们能领走子乔的遗体吗?” 花崇摇头,“抱歉,命案还没有侦破。” 周丽娟皱眉,“案子没有侦破,和我们给他办理后事有什么冲突?我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在洛城等着啊。” 花崇反问:“你不想知道谁是杀害你儿子的凶手吗?” 警室里安静了几秒钟,周丽娟苦笑,“我只是生了他,基本上没有养过他。我对他没有感情,同样,他也不认我这个母亲……不,不仅是不认,他大概老早就在诅咒我去死了吧。” “丽娟,别这么说。”祁俊拍了拍妻子的肩。 花崇注意到,周丽娟虽然说得淡定,但肩膀正在轻轻颤抖。 柳至秦向花崇递了个眼色,然后将祁俊引去休息室。 与同龄的妇女相比,周丽娟保养得好一些,看上去比较有气质。她低头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想从我这里了解尹子乔的事吗?” 花崇说:“如果你知道的话。” 周丽娟小幅度地摇头,“我不了解他。我和他父亲的婚姻是一场灾难,说得难听一些,他父亲去得早,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他不像我,一举一动都像那个男人,暴戾又懦弱,和怪物没什么分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与他一同生活?” “十几年前吧,差不多是他小学念到高年级的时候。他看不惯我,我也不想看到他,索性分开生活。之后,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搬到现在定居的城市。” “那他在学校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我没有给他开过家长会。在他16岁之前,我每半年给他汇一次生活费、学费。”周丽娟说话时理着鬓发,“他16岁生日那天,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叫我别再给他汇钱,他嫌脏。从此,我没有再给他汇过一分钱。也是从那时起,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七年时间,足够让不睦的亲人成为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但花崇却突然想到了黄才华。这个独自在洛城开货车讨生活的男人,虽然每年只回老家一次,却记得每月给母亲汇钱。 汇钱? 花崇眼神一深。 “黄才华放下手里的活儿,将货车临时停在货运停车场,是为了给母亲汇生活费?”送走周丽娟和祁俊之后,柳至秦端着咖啡,英气锋利的眉微拧,“他平时是几号往家里汇钱?” “月底。”花崇翻着曲值打来的账单记录,“这个月还没有汇。” “那这倒是有可能。”柳至秦拿过账单,一眼扫过,“他汇款的时间最早21号,最晚29号,跨度比较大。他失踪那天是25号,不算晚。他在急什么?急到放下工作去汇款?他母亲近期并没有给他打过电话,能够排除急需用钱的可能。” “那他希望在这一天让她母亲收到钱呢?”花崇说。 “这一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柳至秦喝了一口咖啡,发现忘了加糖,连忙放下,眼睛却是一亮,“虚鹿山那个案子,我们在红房子遇到邹鸣。他在自己已是嫌疑人的情况下冒险去红房子,只因当天是他哥的农历生日。” 花崇立即给曲值打电话,却被告知黄才华母亲的生日在3月。 “看来是我想岔了。”花崇拿着手机戳了戳自己额角,语气有几分疲惫,“最近案子太多,黄才华,尹子乔,李立文,现在又来个失踪半年的肖潮刚。我这儿有点不够用了。” 柳至秦将手捂在嘴边,看上去像呵了一口气。 花崇问:“手指又不舒服了?我瞧瞧。” “没有。”柳至秦放开手,走到花崇坐着的靠椅后,被呵热的食指和中指突然贴在花崇的太阳xue上。 花崇僵住了,连目光都有了一刹那的凝固。 同样的事,在洛观村的时候,他差一点就对柳至秦做了。那时候柳至秦说想案子想得头疼,他的手已经本能地抬了起来,后来还是觉得不妥,收了回去。 而现在,柳至秦正按揉着他的太阳xue,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不妥。 太阳xue很热,也不知道是柳至秦指尖的温度,还是自己心尖阵阵发痒带来的温度。 “小……”他正想说话,忽听柳至秦叫了他的名字。 “花队,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第110章围剿(11) 被指尖温柔按压着的太阳xue似乎正在“突突”跳动,花崇愣神片刻,索性闭上眼,好歹将眼中酝酿的情绪关住。 可视线被阻断之后,感觉变得更加灵敏,他这才发现,柳至秦不仅揉着他的太阳xue,手掌还半拢着他的耳郭,拇指似有似无地蹭在他耳根。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他尽量让绷紧的肌rou放松,状似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睫正在小幅度地颤动,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