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不落花与雪 第41节
季疆又看了他良久,微微一笑:“我也说过叫你放心,我也不想说第三遍。” 祝玄未置可否,身形一晃已在书房外,留下余音袅袅:“要是现在犯病扯后腿,这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 肃霜醒来时,正是满室春日阳光。 她静静看着头顶熟悉的云一样的帐子,想起这里是冬静间,祝玄竟还把她放在这里,她原以为会被关起来,或者被他变成折扇时刻捏手里。 她缓缓起身,只觉身体沉重无比,胸口还是在发闷,喘不上气似的。 下界那一场疾驰狂奔损耗竟有这么大? 她试着运转神力,错愕地发现身体一切如常,并无什么损耗,而只剩一丁点小裂口的仙丹也再一次不能愈合,神力触在上面一滑而过,一场静修做下来毫无进益,身体该违和依旧违和。 肃霜实在摸不着头绪,茫然四顾,突然发现床边的白石架上挂了好几件新衣,神工司还是一天一套送来,架子上挂不下,还放了两套在梳妆案上。 她数了数衣服数量,算上下界那几天,她这一场昏睡竟睡了四日。 身体完好无损,眉间封印也是完好无损,实不知仙丹出了什么问题。 肃霜出了半日神,到底还是没换新衣,只挑了件往日喜欢的旧衣,斟酌着拉开房门。 出乎意料,既没有结界也没有秋官,她立即腾云而起,还没飞高两丈,便好似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上,不得不落下——这是加持了神府限制? 神府限制有好几重,有的是一律不许离地飞,比如黑线仙祠,刑狱司以前还是能飞的,现在却上了限制,飞不过两丈。 肃霜落在回廊前,缓缓走向正门,果然马上就有两个守门秋官拦住她。 “肃霜秋官可是要备车去神战司?” 她想了想:“我就想随便走走。” “少司寇吩咐了,近日天界乱象丛生,他事务繁忙难以抽身,请肃霜秋官好生留在刑狱司,修行上有问题可以找仪光战将请教,其他地方还是不要乱跑,以免生出什么意外。” ……原来祝玄是这么个关法。 肃霜低头拨了拨袖子,忽然微微一笑:“那行,去神战司吧。” -------------------- 今日恢复更新~ 明天继续更。 第49章 烨烨兮星火灼原(三) 风拂过竹帘,拉开一道缝,肃霜默默望着外面的云海。 天顶不时有车辇坐骑呼啸往来,比平日多了无数,天宫也已被禁庭司护卫们围得水泄不通,正灵大帝那颗巨大的玉石眼高高悬在天宫顶,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往来的神族。 驾车秋官方才给她说的事不亚于石破天惊,真想不到短短几日,风云诡变至此。 随着青鸾帝君认罪自戕,无论天界诸神是何想法,源明帝君已摆出尘埃落定的架势,那不知真假的重羲太子突然有了七分真,这几日不停有下界的帝君们回归。 不知为何,肃霜想起曾经五凤大族的风光地位。 那时他们多么高高在上,青鸾的公主随随便便就能与天帝太子一处玩耍,幽昌的公主轻而易举就能请到天帝妻弟来酒宴,谁能想到今日?五凤之一的青鸾竟这么轻而易举倒了下去。 两次大劫,于她是万年一梦,于整个天界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肃霜难以细数此刻心中滋味,慢慢合上了竹帘。 到了神战司,仪光不在,倒是好久不见的归柳在那废弃的院落里舞剑,见着肃霜,他诧异地瞪圆了眼:“侍者、不,秋官怎会来神战司?” 肃霜步伐轻盈地上了台阶,慢悠悠坐下去,问得轻快:“你什么时候回刑狱司?” 归柳总算有点秋官的素养,没把手里的剑扔出去,下一刻便听她又道:“我好想你啊,刑狱司里也就和你能说几句话,你好好的跑来神战司干嘛?” 这说的什么话?罢了罢了,一个书精自然不可能知道刑狱司的筹谋。 归柳继续舞剑,语气平静:“我已经是神战司战将了,凡人都知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会回去的。倒是秋官来神战司做什么?” 肃霜笑吟吟地摸袖子:“少司寇替我安排仪光指导修行,所以我才来。对了我告诉你,和仪光有话直说最好,别耍心眼,多陪她说说话,她好相处得很。” 归柳舞剑的动作一下停了,冷不丁听她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她?我帮你啊?” ……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归柳再也无心舞剑,叹道:“请秋官慎言,我并没有喜欢……我的意思是,我是单纯仰慕……” 肃霜轻轻“哦”了一声,归柳皱眉道:“仪光战将有事不在,秋官不然下次再来?” 肃霜将耳畔青丝拨去脑后:“我都教你怎么和仪光相处了,你也帮我个忙吧?” 归柳被她弄得没脾气:“听说秋官在刑狱司锦衣玉食,我一个小小战将有什么忙能帮?” “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给雍和元君带个话,就说刑狱司太辛苦,书精承受不了,还是更想回黑线仙祠。” 这话说的,先前她不还一个劲纠缠少司寇么? 归柳不免多看她一眼,半晌才道:“少司寇都为你安排仪光指导修行了,我从没见他为谁这样cao心过,干嘛要走?他……不好忤逆他的,我劝你不要。” 肃霜柔声道:“谁说我要忤逆他?你知不知道,感情再深也要适当保持一些距离才能持久,你帮我带话就是了。” 啊,这句话好像挺有道理,归柳默默记在心中。 肃霜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废话,没一会儿,便见仪光回来了。 她脸色很不好看,像是有千斤重的心事压着,见到肃霜只勉强笑了笑:“你来了,稍等一会儿,我换件衣裳再开始。” 归柳想说话,一时又不知说什么,肃霜已先冲她招手:“我是来找你玩的,过来坐,看你黑着脸,你都是普通战将了,一天天到底烦什么?” 仪光僵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随她一同坐在台阶上,声音沙哑:“我只是想找源明。” 归柳压住心底惊诧,瞥了肃霜一眼。 他这几天一直与仪光说笑打趣,有关源明两个字她提都没提过,想不到书精一来她就提了,是跟她特别熟?也不像啊…… 肃霜说道:“天界出这么大事,源明帝君肯定忙得一塌糊涂,你递个信约一天见面,不比到处找他强?” 仪光苦笑:“他根本不回我的信。” “连我都看出你一脸苦大仇深,和他吵架了?”肃霜偏头看她,“我要是忙到晕的时候,爱侣还摆这种脸,写个信还没一句好话,我也不想搭理。” 仪光愣愣地望着软靴上的纹绣:“是你的话怎么办?” “我的话,见到才是目的,其他都是手段。”肃霜侃侃而谈,“我一定满纸柔情蜜意,先把爱侣骗出来,见到了还不是任我摆布?” 一旁装聋作哑的归柳简直哭笑不得,不承想仪光竟露出大彻大悟的神情。 “你说的对。”她握住肃霜的手,诚心夸赞,“真是伶俐,谢谢你。” 她先前满腹心事,此时才发觉肃霜衣衫华美,立即慎重道:“下次你来神战司,千万别穿成这样,这里不比刑狱司,要是叫乙槐神将看见……他这方面很差劲的。” 肃霜唇畔的梨涡凹得娇俏:“那我马上就走,仪光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南天门?我来的时候听说因为找着重羲太子,下界好多帝君都回来了,南天门那边可热闹了,但少司寇怕我闯祸,不给我去看,你陪我好不好?” 仪光笑着起身:“走吧,归柳也一起,看看热闹去。” * 南天门是一片一望无际的云海,云海里矗立着七十二根巨大的盘龙柱,既是道标,也是震慑下界私闯妖族的神物。 这里一直是天界最热闹的地方,今日尤其热闹,车辇坐骑涛涛流水般地过,无数旧友相见说笑攀谈,祥光晃得肃霜眼睛都花了。 归柳见她慢吞吞缩在后面,不由奇道:“不是想看热闹?你看那边……咦?那个穿浅绿衣裳的好像是朱襄帝君之女?她不是一直不肯出来吗?” 肃霜扭头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归柳还在叽里呱啦:“看到没?记不记得我说过少司寇斩断女妖头颅的事?当时就是为了救她,可惜把她吓去半条命,好几百年不肯出门,有一回难得出来,远远见着少司寇又吓晕了过去,少司寇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哎!那边那个!那个穿红袍的老神君啊……” 他沿途嘴皮子就没停过,见一个说一个,突然不知看到谁,连拍肃霜肩膀:“看那边那边!哎呀!那是太辛帝君!我一直很仰慕他那犀利的剑道本领!” 他一下兴奋起来,一溜烟跑得没影。 肃霜扶着差点被拍垮的肩膀,四顾一圈。 她完全没心思看什么热闹,一路避着祥光往僻静处走。 另一边的仪光也没什么心思看热闹,只抱臂望着巨大的盘龙柱发呆,专心思索肃霜说的“满纸柔情蜜意”。 四周的喧嚣声渐渐大了,不知哪位身份尊贵的神族驾到,仪光没有回头,犹在腹内斟酌甜言蜜语,只是她向来不擅此道,一行话抖半天也抖不出来,正纠结得脑门出汗,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缓缓转头,对上源明深邃不见底的眼。 他被许多神族围着,目光却落在她身上,仪光忽然想起与他的初见也是这样,被那么多神族围绕的帝君,却只看着她。 福至心灵,仪光朝他缓缓漾出一抹笑,极少见的柔媚浮现眉眼。 源明帝君显然有些意外,长眉微微挑起,下一刻便见那英气又温婉的女神将对着传音符说了句什么,姿势潇洒地朝他发来。 “三日后,天宫西花园,我们的初见地,我在那里等你。我很想你,但来不来随你。” 源明帝君错愕地抬眼望去,仪光又是一笑,转身不再看他。 这边厢仪光与源明帝君暗潮汹涌,那边厢肃霜已寻了个相对僻静处,毫不犹豫便往云海里沉。 万万没想到沉了不到三寸,便好似踏在厚重的铁板上,无论如何也没法再往下。 这是什么手段?下不了云海? 肃霜正要换个地方,冷不丁云海里像是突然生出枷锁,将她足踝扣得严严实实,这下不但没法往下,连动都不能动了。 她一时僵在原地,只觉远处的喧嚣与祥光突然又一起砸过来似的,砸得她头晕目眩。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关法? 踯躅惊异间,她眼角余光忽然望见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赭红色长车,不知何时来的,无声无息堵在那里,她转过头,下一刻车门便缓缓打开,一个身材高大面相英武的神将坐在里面冲她笑。 “我认得你。”乙槐含笑打量她,“刑狱司的秋官,时常来神战司找仪光请教修行。” 肃霜没说话。 她也认得他,两个月前在神战司遇过,总觉他说话腔调熟悉,后来她才想起,龙王灭门当日,那个说“找到了,撤”的声音应当就是他。 乙槐见她静静站在那边,不惊不慌不惧不喜,反而生出一丝意外。 听说她是书精,那次在神战司匆匆一顾,只记得甚是美貌,也算难得,然而今日再见,竟全然是另一番风情,云海里的风与光好似都只绕着她转,青丝流光,衣袂翩跹,死物成精如何能有这等殊色? 乙槐一下生出了十足趣味,目光灼灼盯着她,似命令,似诱惑:“到我这里来。” 书精还是不说话不动,只扫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望向天顶。 乙槐正要下车,忽见一辆刑狱司车辇疾电般自头顶飞驰而过,悄无声息落在云海里。